暗灰色的流光悬停于百蛮山外围高空,张玄深邃的目光穿透稀薄瘴气,牢牢锁定下方那冲天而起的污秽血光与遮天蔽日的金蚕狂潮。混沌星璇在识海中疯狂旋转,归墟之力奔涌不息,几乎要破体而出,将那极致邪恶污浊之物彻底湮灭。他能清晰感应到,那金蚕蛊群蕴含的凶戾灭绝之气,正是引动自身归墟本能的根源。
“此等邪物,留之必成大患!”张玄心中凛然,遁光微敛,如一头潜伏于云层深处的太古凶兽,静待时机。下方除了那汹涌的虫云,更有数股强弱不一的邪气在移动,其中两道尤为诡谲阴险,正悄然脱离主峰方向。
与此同时,更高处,无形剑遁包裹中的笑和尚与金蝉,亦是屏息凝神。他们亲眼目睹辛辰子以红欲袋引走金蚕蛊群,此刻那点惨绿妖火正紧随在一道仓惶的灰光之后,向着远离主峰的方向疾驰。
“师兄,辛辰子没跟着金蚕走!他追着唐石去了!”金蝉传音道,慧眼如电。
“跟上!此二獠必有阴谋,或与文蛛有关!”笑和尚当机立断,无形剑光如影随形,远远缀在辛辰子身后。
三道遁光,一明两暗,一前一后,悄然划过百蛮山险峻的山峦。张玄在高空俯视全局,笑和尚、金蝉则在中层紧咬目标。刚刚飞过一座孤峭的插天石峰,下方异变突生!
只见前方那点惨绿妖火骤然加速,瞬间越过唐石所化的灰光,同时一道极其隐晦的妖力波动朝着唐石打去,并非攻击,倒像是某种特殊的信号。
灰光猛地一滞,显出唐石惊疑不定的身影。他霍然回头,独眼中凶光暴射,下意识便要祭起法宝动手!然而,当他看清来人正是辛辰子时,脸上的怨毒瞬间被惊愕、恐惧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取代。他那只完好的手臂已经抬起,指尖黑气缭绕,却在瞬息之间猛地顿住,眼中精光急速闪烁,仿佛在权衡着滔天的利害。
最终,唐石脸上掠过一丝狠戾与决绝,竟将那抬起的妖爪缓缓放下,反而对着辛辰子方向猛地一招手,随即两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倏地向下坠落,没入下方一片嶙峋怪石与枯败古木形成的阴影之中。
“落!”笑和尚低喝一声,与金蝉也悄然按下剑光,落在一处隐蔽的岩缝后,收敛气息,凝神细听。
下方石林中,辛辰子与唐石相隔丈余,彼此警惕地对峙着。气氛紧绷,邪气四溢。
唐石率先开口,声音嘶哑低沉,带着刻骨的恨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辛辰子!我早猜那金蚕是你放走!你好大的胆子!”他仅剩的独臂下意识地捂了捂空荡荡的右肩断口处,那里似乎仍在隐隐作痛,“如今我和你也算是同病相怜了!你瞧瞧!”他猛地扯开左肩破烂的衣襟,露出底下森然见骨、遍布诡异齿痕和焦黑灼伤的恐怖伤口,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甚至能看到微微蠕动的筋膜。“看见了吗?这全是拜你所赐!昨日那群恶虫发狂,咬得我全身见骨!老魔…那老魔还狞笑着对我说,‘看,这便是擒住辛辰子后的榜样!’若非几位师弟苦苦拦着,昨日我便要拼了这条命,逃离这地狱!”
他胸膛剧烈起伏,独眼死死瞪着辛辰子,怨毒几乎化为实质:“不想祸不单行!你竟又惹下这天大的乱子!金蚕尽失,老魔醒来,天塌地陷!如今我已想开,事到如今,也怪不得你。我再不逃走,早晚也必遭他毒手,死得比你还惨!你想我帮你叛他?”唐石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哈!我倒是想!可我哪有你这般泼天的胆量?我只求速速逃离这魔窟!我自去九星岩等你!那文蛛有三个藏处,其中两个你都知道。唯有最隐秘的一处,就在他打坐的石头底下,直通风穴!那里有他亲设的厉害法宝封锁,禁制重重,就凭你?哼,我看你是痴心妄想,根本盗不走!”
唐石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似他这般狠心恶毒,视我等如猪狗血食,我何尝不想亲手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无奈…无奈他在玉影峰被你困住时,虽吃了大亏,却在第二元神修炼中静坐参悟,反而因祸得福,领悟了更深的玄机!如今他的魔功,比之从前慈云寺时,只强不弱!慢说是你我这等微末道行,便是各派那些赫赫有名的剑仙,手持斩妖除魔的飞剑法宝,也休想伤他分毫!可笑他机关算尽,却终究害了自己!”
辛辰子一直阴沉着脸听着,此时独眼中精光一闪:“哦?此话怎讲?”
“怎讲?”唐石脸上浮现出恶毒的快意,“当日慈云寺外,你冒险抢走他上半截残躯,本以为是救师,实则狼子野心,图谋他那颗玄牝珠!你将他囚于滇西大雪山极隐秘的玉影峰风穴寒泉,日日毒钉邪火折磨逼供,他却宁受万般苦楚也不交出至宝! 后来西方野魔雅各达那厮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趁你外出盗取红发老祖天魔化血神刀之际,潜入玉影峰将他救走! 这老魔脱困后,非但不念雅各达救命之恩,反而狠心毒意,乘人之危,与雅各达一同在青螺魔宫!他们寻到天师派教祖天灵子的得意门徒师文恭,那时师文恭身中天狐白眉针,已是半死之身,被他们双双活割了身躯! 老魔取了师文恭的下半身接续自身,遁回百蛮山后,便发下毒誓,要二次炼成百毒金蚕蛊,待捉到你辛辰子,折磨三十年,身受十万毒口,然后斩去元神,化骨扬灰,用法术咒成蛊蚁,轮回生死,日日受毒蚕啃噬,永世不得超脱!”
辛辰子听到此处,枯槁的脸上肌肉扭曲,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他当时在玉影峰被老魔以“拔毛代体、化神替身”的秘法瞒过,追之不及,便知上了恶当。后来听闻这毒誓内容,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自此如丧家之犬,到处潜伏匿影,躲避绿袍老祖无孔不入的搜寻。 他深知躲藏终非长久之计,后来从一妖人口中得知,要破绿袍老祖这下了狠心、即将身蛊合一的百毒金蚕蛊,唯有生擒云南天蚕岭的千年文蛛,以自身心血祭炼,与妖物分神化体,方能将其一网打尽! 他得了那妖人指点的文蛛禁制之法,费尽心机用千年毒蝎腥涎混合蛟丝结成了毒网,潜入妖谷埋伏。当日笑和尚与尉迟火前去擒蛛时,他早已隐身在侧,本想暗算夺珠。但见文蛛有乾天火灵珠护体,毒网难克,加之指点的妖人也算出他需借他人之力成事,他才隐忍未动,决意坐收渔利。饶是如此,他生性歹毒,在尉迟火探头谷口之际,仍暗发了一枚三尸阴风毒煞,若非尉迟火福缘深厚,早已毒发身亡。及至笑和尚得珠,他趁机用毒网卷走文蛛,污了尉迟火飞剑遁走。本想连笑和尚一并暗算,夺其火灵珠,却因顾忌暴露行藏,加之笑和尚剑光厉害,文蛛又喷出救命毒气难以抵挡,只得仓皇逃逸。
唐石看着辛辰子变幻的脸色,继续道:“谁料冤家路窄!指点你盗取文蛛的妖人走漏了风声,被我探知,密告了老魔。老魔岂能容你?他派了十数名同门暗中尾随,一则忌惮你手中的化血神刀,二则想将你和文蛛一网成擒。 他们待你在玉屏岩地穴中与那妖妇饮庆功血酒时,暗中施放销魂散,将你二人醉倒,再用柔骨丝捆缚,连同文蛛一起押解回山! 行至中途,红发老祖寻来索要化血神刀,那些蠢货言语冲撞,惹得红发老祖出手,斩断柔骨丝,震醒于你。你才知中了道儿,若非红发老祖搅局,你早已落入老魔手中,受那永世不得超生之苦!你跪地献刀求饶,红发老祖却不理睬,取刀便走。你趁机遁逃,连那妖妇和辛苦盗来的文蛛都弃之不顾! 那伙人将妖妇和文蛛带回百蛮山,老魔得知你再次逃脱,暴跳如雷!他不但恨红发老祖入骨,迁怒于我办事不力,竟一口咬断我这条臂膀! 若非西方野魔雅各达求情,说众人非红发老祖之敌,文蛛已得可将功折罪,我等早已成了他口中血食!”
唐石的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颤抖:“老魔自续体回山,性情越发暴戾!每日必要生啖人畜,饮血必醉,醉后不分亲疏,随意虐杀!门下三十余人,已被他活活嚼吃了好几个! 我等在他淫威之下,跑又跑不掉,留下则朝不保夕!他视所有门人为仇寇,再不肯传授丝毫法术!从前虽狠毒,尚不贪女色,自得那押解回的妖妇,竟淫心大动,日夜宣淫!那妖妇水性杨花,常与同门勾搭,老魔察觉,不怪妖妇,反将与之勾搭的门人生吃泄愤! 我此次冒险领人‘盗’回文蛛,本是大功一件,他非但不赏,反因见我断臂,便想起昔日咬断你臂膀结怨之事,时时对我狞笑,言语间总拿你作比!辛辰子!这一切,皆是拜你所赐!你我二人,同是那老魔砧板上的鱼肉,皆是走投无路!”
辛辰子听着唐石血泪控诉般的讲述,心中亦是翻江倒海。他深知唐石所言非虚,绿袍老祖的凶残远超他当年囚禁逼供时的想象。他强压下翻腾的思绪,独眼盯着唐石:“那老魔…他自身难道就无懈可击?”
唐石脸上那恶毒的快意再次浮现:“哼!天理循环!他机关算尽,终遭报应!他得了师文恭下半身续体,却万万没料到,师文恭那厮临死前,竟用最后玄功,将所中两根天狐白眉针,生生逼入了双腿之内!老魔做贼心虚,急于续体,竟将这‘毒腿’接上了!如今每日寅、卯、辰三个时辰,那白眉针便在腿中穴道作怪,痛痒酸辣,诸般酷刑齐发,折磨得他生不如死!欲斩断重续,一时又寻不到上乘法体。没有吸星球,那针根本取不出来!每到那时,他只能封闭腿上穴道,运本身真火入腿,慢慢烧炼!须整整两个九九八十一天,才能炼化!炼时本体元气脆弱,必须遁出元神,以免被真火反噬!”
这消息如同黑夜中的一道霹雳,瞬间照亮了辛辰子绝望的心田!他终于抓住了绿袍老祖致命的命门!他强压狂喜,追问道:“元神遁往何处?”
“自你背叛后,他疑心更重!入定时万分小心,常用妖法黑煞丝护卫全身,元神则遁往极其隐僻之处,位置飘忽,难以捉摸!西方野魔雅各达用师文恭断手相接,虽无白眉针,每到时辰也照样作怪!若非他防备森严,适才趁他元神离体炼针、形同死尸之际,我早下手了!此时正是他炼针的关键时刻,元神未归!你要盗那风穴中的文蛛,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那洞穴就在他打坐的石头底下,与藏养蚕母的洞穴七星相连!如今金蚕被你引走,蚕母洞穴空虚,老魔自身难保,正是你动手之时!”唐石一口气说完,独眼紧盯着辛辰子。
辛辰子心中疑虑尽消,贪婪与疯狂之火熊熊燃烧。他深吸一口气,对唐石道:“唐师弟!过去种种,皆是我之过!今日你指点明路,恩同再造!我此次前来,本就是抱着必死之心,欲与老魔玉石俱焚!昨日我已潜入查探,亲见你受他荼毒,万没料到你竟会与我同仇敌忾!那些恶虫已被我用红欲袋引开,暂时无法回援。承你好意相助,待我潜入风穴,取得文蛛,完成大事,你我脱困之后,再寻一处隐秘所在,细谈前情,共谋复仇大计!”
言还未了,辛辰子猛然抬头望向金蚕消失的远方天际,脸色瞬间惨变如纸,失声惊呼:“不好!恶虫飞回!红欲袋的气息…被人破了!如何是好?!”
只见远方天际,那原本被猩红烟雾引走的、遮天蔽日的恐怖金云,此刻竟如同被激怒的狂潮,骤然转向,发出震天动地的狂暴“轧轧”怪响,裹挟着滔天凶戾之气,以比去时快上数倍的速度,正朝着百蛮山主峰方向,疯狂地席卷而回!一股毁灭性的危机感,瞬间扼住了辛辰子和唐石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