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沼泽,是凝固的死亡。墨汁般的死水无波无澜,粘稠得如同熬煮万年的毒油,倒映着铅灰低垂的天穹,沉沉压在人胸口。腐烂水藻与不知名甜腥毒素混合的气息,无孔不入,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吞咽带刺的湿棉絮,灼烧着喉咙,腐蚀着肺腑。脚下看似厚实的草甸浮岛,随时可能化为吞噬一切的淤泥陷阱。枯死的朽木如同溺毙巨人的骸骨,从墨水中探出扭曲的枝桠,其上爬满滑腻冰冷的墨绿苔藓。
张玄的每一步,都踩在死亡边缘。
焦黑结痂的皮肤紧贴着破烂不堪的衣衫,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背后尚未愈合的灼伤与内腑翻腾的能量乱流,带来撕裂般的剧痛。混沌真炁在破碎的经脉中艰难流转,如同修补一艘处处漏水的破船,勉强维持着他不至于沉没。左手紧握的青铜罗盘,幽蓝晶柱是他在这片绝望墨色中唯一微弱而坚定的星辰,指引着避开最污浊、最危险的泥潭死域。
他停在一块相对干燥、布满龟裂硬泥的浮岛上喘息,汗水混着脓血滑落,滴入脚下墨黑的水中,无声无息。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浑浊的水面下,似乎总有模糊的暗影游弋。一根削尖的硬木长棍探向前方一片看似厚实、水草丰茂的浮岛边缘。
噗嗤!
木棍轻易没入大半,下方深不见底的淤泥贪婪地吮吸着。一串浑浊腐败的气泡随之翻涌上来,爆开更浓烈的恶臭。
就在他收回木棍,准备绕行的瞬间——
脚下浮岛猛地一震!
“哗啦——!!!”
前方那片“厚实”的浮岛中心,墨黑死水如同被无形巨力炸开!腥风裹挟着冰冷的水珠劈面打来,浓烈的腐肉腥气几乎令人窒息!一道巨大的、覆盖着滑腻黑鳞的恐怖身躯破水而出,张开血盆巨口,两枚弯钩状的獠牙闪烁着幽蓝死光,直噬张玄头颅!猩红的肉冠在水雾中如同滴血的鬼眼!
毒水虺!
张玄瞳孔骤缩!生死关头,残存的混沌真炁与无数次搏杀的本能同时爆发!他身体以一个近乎折断腰肢的诡异角度,硬生生向后仰倒!
嗤啦!
腥臭的涎液擦着他的面颊飞过,毒虺布满倒刺的獠牙撕裂了他肩头的破烂衣衫,带起一溜血珠。堪堪避过这致命噬咬!
然而,那水桶般粗壮的虺尾,挟着万钧巨力和刺骨阴寒,已如钢鞭般横扫而至!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张玄只觉得五脏六腑瞬间移位,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狠狠砸进冰冷刺骨的墨黑毒水之中!
彻骨的冰寒瞬间包裹全身,随即是火辣辣的剧痛!肩头被獠牙划破的伤口,以及被虺尾扫中的胸腹处,如同被亿万根烧红的毒针狠狠刺入!麻痹感混合着阴寒的毒素,沿着血脉飞速蔓延,四肢百骸都开始僵硬!
视线被浑浊的黑水淹没,窒息感汹涌而来。更恐怖的是,那巨大的黑影在水中灵活得如同鬼魅,搅动着浓稠的墨汁,再次扑至!腥风迫近,幽蓝的毒牙在浑浊中闪烁着死亡的光芒,粗壮的虺身如同巨大的绞索,瞬间缠绕上来!
骨骼在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中呻吟,恐怖的绞杀之力几乎要将张玄碾碎!冰冷的鳞片摩擦着焦痂遍布的皮肤,带来令人作呕的滑腻触感。窒息、剧痛、麻痹、绞杀……死亡从未如此清晰!
混沌真炁在体内疯狂咆哮,自发抵御着侵入的剧毒,但效果微乎其微,如同螳臂当车。硬抗?筋骨寸断,瞬息即死!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刹那,浑浊墨水中那些随波逐流、看似柔弱无骨的水草,猛地刺入张玄濒临崩溃的神魂!
柔!韧!
乱葬岗阴煞的侵蚀,叙州府驳杂元气的冲击……每一次濒临绝境,那混沌道基都是在毁灭的边缘,靠着一丝蛮横的“韧性”撑了下来!这沼泽的水流,看似至柔,却能托起朽木,能侵蚀山岩,能容纳万毒!以柔克刚,以韧卸力!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张玄放弃了徒劳的硬撼,意念如丝,艰难地沉入丹田,引导着那狂暴的混沌真炁,不再试图阻挡或对抗那恐怖的绞杀巨力,而是模仿着水流的特性——卸!
意念所至,被虺身死死缠绕的腰腹、胸膛,肌肉骨骼在混沌真炁的包裹下,产生一种奇异的蠕动!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又如同随波逐流的水草,在虺身每一次发力的间隙,进行着微小却关键的位移和形变!力量被分散,被引导,被那层包裹身体的、微弱的、带着浑浊水汽的混沌真炁“滑”开!
与此同时,被绞缠的右臂艰难地挣脱一丝缝隙!指尖幽光暴涨,凝聚了张玄此刻全部残存力量与杀意的玄阴刺,不再追求宏大,而是将阴寒锐利凝聚于一点,如同毒蛇吐信,狠狠刺向虺身七寸附近,一块色泽稍浅、鳞片略显疏松的区域!
噗嗤!
幽蓝的指芒没入鳞甲缝隙,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阴寒劲力瞬间注入!
“嘶昂——!!!”
毒虺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缠绕的恐怖力道骤然松懈!冰冷的竖瞳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痛苦与暴怒!七寸要害被袭,剧痛让它本能地松开了绞杀!
就是现在!
张玄眼中凶光炸裂!他非但没有借机挣脱,反而如同跗骨之蛆,被混沌真炁包裹的左手,五指如钩,狠狠抠进玄阴刺刚刚撕裂的伤口之中!吞噬!疯狂的吞噬!
混沌真炁混合着吞噬特性,如同开闸的凶兽,顺着那撕裂的伤口,狂暴地涌入毒虺体内!精纯而磅礴、却又蕴含着恐怖剧毒的精血元气,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倒灌进张玄干涸破碎的经脉!
“呃啊——!”
难以想象的痛苦席卷全身!毒虺的精血元气狂暴无比,蕴含的剧毒更是猛烈十倍!张玄的身体如同被充气的皮囊般剧烈膨胀,皮肤瞬间变成骇人的乌青色,道道血管如黑蛇般凸起扭动!吞噬与被吞噬,转化与反噬,在他体内展开了最惨烈的厮杀!
毒虺疯狂地翻滚、甩动,墨黑的水泽被搅得天翻地覆!它试图将张玄甩脱,试图用毒牙撕咬,但张玄如同长在它身上的毒瘤,死死扣住伤口,贪婪而痛苦地吞噬着!
终于,在一声饱含不甘与痛苦的嘶鸣后,毒虺猛地挣脱张玄的撕咬,巨大的身躯带着喷涌的黑血,轰然砸入深水,搅起一个巨大的漩涡,随即消失不见。
张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扒住浮岛边缘湿滑的泥草,如同濒死的溺水者,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把自己拖了上去。
“噗——!”
刚一上岸,他便再也无法抑制,猛地喷出一大口粘稠腥臭的黑血!血液落在地上,竟发出“滋滋”的轻微腐蚀声,腾起一丝青烟。他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乌青的皮肤下仿佛有无数毒虫在啃噬钻动,每一寸血肉都在哀嚎。麻痹与剧痛交织,让他连呼吸都变成酷刑。
然而,就在这地狱般的痛苦煎熬中,一股庞大而灼热的“燃料”,正被丹田内那遍布裂痕的混沌道基艰难地转化、吸收。这股来自毒虺的、混合着剧毒的生命精华,粗暴地冲刷着他残破的躯体。焦黑的痂壳下,新的肉芽在剧毒的刺激下疯狂滋生,背后深可见骨的灼伤传来钻心的麻痒。剧毒在破坏,精元却在修复,形成一种残酷而诡异的平衡。
更有一丝明悟,如同浑浊墨水中透出的一线微光,烙印在张玄濒临崩溃的神魂深处:水之柔,非弱,乃韧!能承万钧而不溃,能绕千仞而不折!至柔,亦可卸至刚!
他瘫在冰冷的浮岛上,如同一条被抛上岸的濒死之鱼,每一次痉挛都带出污血,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深处,却燃烧着一簇在剧毒与死亡中淬炼出的、冰冷而坚韧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