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翡一眼便看透了李明贞那堪称稀烂的虚假演技,当即夸张乐了乐,“那感情好,应该也不咋疼,我受过的,千八百刀呢,拿我当鸭子片。”
李明贞骤然听闻此事,不知是该先为遇翡的话而生气还是该好笑,一时间连表情都做不出来:“他们这样对你?”
可她的调查中,没有这一桩。
她只知,为了彻底揪出先太子余党,扫个干净,谢阳赫反复劝说遇瑱,留下长仪性命做饵,将那些人都钓出来。
哪料,先太子党随允王之死散了个七七八八,钓出来的,是大半久鸣堂的人。
“诓你的,”遇翡笑嘻嘻坐下,从袖中神神秘秘掏出个罐罐,“问赴大夫要来的,说是不会留疤,遇瑾那个不好,我再给你上一回药。”
李明贞却将手挪到一旁,认认真真问道:“当真,是诓我的?”
遇翡抬眸:“不信我么?”
“不是不信你,”李明贞见那人做好了要帮她重新包扎的准备,便将双手递了过去,“是你总真假掺半地同我说话,我……”
“若你说的是真的,我后悔未能再毒辣些。”
便是假的,此刻的李明贞也是气上心头,“早知这样,我该……”
“你该如何?”遇翡轻笑,小心翼翼解开捆绑在李明贞手上的染血布帛,“你说过你在梦中为我报了仇,做得够多了。”
“余下的事,我会自己来做,仇也没有替报的,还是自己一个一个来更痛快些。”
李明贞却没被说服,还是气鼓鼓的模样,也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旁人。
血总算是止住,唯独伤口狰狞难堪。
遇翡不是没有挨过这样深刻的伤,那些伤出现在她身上时,她顶多是痛一小会儿,可当它们出现在李明贞手上……
刺眼至极,仿佛张牙舞爪的猛兽,也是完美画卷中的败笔。
她不由吁出一口挤压在胸口的郁气,以指尖抠出小块外伤膏,仔仔细细地涂抹,“三娘捡回来的那个丫头余既望,乌宏龄家的,一直养在江州外祖家,此番是跟着送粮的队伍去探望她父亲的。”
李明贞讶然,片刻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曾听闻乌宏龄年轻时穷困潦倒,做过上门女婿,竟是真的么?”
“这你是问到我了,我不知道,”遇翡有些尴尬,“若非假币,一时半会儿我都想不到这个人,那些话还是人盘问的时候听来的,你说我怎么当时没想着多问两句呢?余既望,难怪能叫这名儿。”
李明贞失笑,手上无意识动了动,扯到伤口时又是一阵阵心慌。
遇翡见状,又开始给李明贞吹,吹了好一会儿,“一会儿你先歇息,我去问遇瑾借点人去跑腿,看看能不能买着点什么补血的。”
但想到姑苏城那水流湍急的场景,估计也够呛。
遇翡抿唇,“回头我上山去看看。”
李明贞恨不能紧握住遇翡的手,偏此刻,伤口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勿要随意乱动,否则迎接她的便是天旋地转眼花缭乱。
她有些气虚,“不折腾了,尽快离开姑苏吧。”
遇翡沉吟:“你爹约莫会自请留下,你娘……她从咱们这得了疫病的方子,遇瑾不会放她走的,天赐良机,他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分走他的功劳,但你娘可以,因此他必会留下丈母,届时将那些拿不走的功劳尽数推到她身上,如此,也就可以白使唤你爹了。”
“把你娘还有家中两个姨娘留下,放心么?”
“有遇瑾在,他不会让他们有事,”好不容易等遇翡包扎好,李明贞借着虚弱的功夫,跌进了遇翡怀中。
遇翡:……
本想撒开,但那人却软绵绵地开口:“殿下,你抱一抱我。”
许久没有听见过李明贞气弱的动静,再看那双又被她包得严严实实的手,头疼似的叹气,“冷么?”
“你抱得再紧些,我便不冷了。”李明贞心安理得享受着遇翡的怀抱,“方才你说,难怪她叫余既望,何出此言?她说,因她生于十六,故而家中以‘既望’取名,又有‘寄予厚望’之意。”
这个解释很是合理,李明贞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寄予厚望’四个字便是我最大的困惑,”遇翡笑了声,“这无疑是个好名字,但你是不是从未发现,这类承载家族使命一般的名字,鲜少会轮到女子。”
“承志、继祖、光宗,太多了,你见过叫这些名字的女子么?”
李明贞摇头:“不曾。”
遇翡不自主便放轻了语调,轻声细语地解释:“这便是了,你家三个,贞蘅纨,你爹的确是用心的,但除了你,他给二娘三娘的字都小,一个杜蘅,一个尺素,可懂这种区别?”
李明贞正是脑子有些糊涂的时候,闻言,还是顶着几分后反劲似的呆气点了下头:“隐约懂了一些。”
“所以最开始她告诉咱们她叫余既望,我是诧异的,可骤然得知她外祖哦不,”遇翡改口极快,“祖父母就她娘一个,她娘又只得了她,便也不奇怪了,也得亏她遇着三娘,这么算起来,三娘也的确是她的债主。”
“你不知我得知世上竟还有人能得这样一个名字,心里有多高兴。”
然而怀中人的身子却愈发软了,没一会儿便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遇翡弯起眼,轻手轻脚将李明贞抱到床上,可李明贞宁可忍着疼也要握着她一根手指,叫她没法出去找点什么补血的法子。
“我不走,就在这,睡吧。”
她以一个诡异又扭曲的姿势,用脚尖勾过来一张椅子,这才在床边坐下。
脑海中浮现今日种种,遇翡有些沉闷。
哪怕事先说好,这第二波人是自己人,这一剑也会因为她下意识的躲闪而避开致命伤,做个皮肉之伤唬一唬遇瑾,但李明贞几无犹豫地推开她。
推开她时,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告诉她,名为李明贞的义无反顾。
遇翡无疑是意外的。
她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的皮肤光洁平整,没有空洞。
扪心自问,当真能因为这一剑就放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