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病的意思是……?”遇翡似是有些没反应过来。
刘无恙踮脚在她脑门上轻拍了下:“就是有疫病,要死很多人的意思。”
“那村子陆续死了不老少,男女老幼都有,棺材都来不及制了,你说是正常死的还是有鬼?就怕消息传出来的时候,你们一大家子都在里头,官府一封村,谁都出不来,尤其是你。”
刘无恙刻意点了点遇翡,“这一路的杀手并不都是冲着你老丈人来的,你师傅解决了不少功夫高的。”
真要封村,那就不是治病,而是悄无声息的掩埋疫病的事儿了,尤其是遇翡还在,那就更不会“大事化小”,而是“小事化大”。
遇翡闻言,眉头皱成一座小山丘了快,同李明贞对视时,李明贞却像并不意外,还肯定式的对遇翡点了下头:“是。”
遇翡啊了声,“那我知道的怎么都是对不上的。”
刘无恙一头雾水听不懂遇翡叽里咕噜嘟哝的话,李明贞却是会心一笑:“你知道的都是酒肆茶余饭后听来的,三人成虎本就有差,消息有出入也是常理。”
但隔了一世,隔了那么些年,还能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将这些零碎消息记得清楚,遇翡的记性的确是好的。
“那还去么?”遇翡一想事儿只觉又饿了,一双眼睛再度开始在屋子里觅食。
“你贼眉鼠眼地找什么呢。”刘无恙从包囊里拿出一份糕点,“喏,常延昭买的,她说你就爱吃这个。”
遇翡认得这个糕点,是常续观每次进京都会捎给她的,说是什么……怀水楼的大师傅做的,难买。
就因难买,一见面扔糕点的态度就是冷冷的,“瞧你这张挑剔的嘴,偏爱吃这家的,去晚了便买不着。”
遇翡抱着食盒,默了许久,“那是不是得和丈母商量商量,不去了?”
“娘会去的,”李明贞叹气,“她会把我们所有人都留在这,自己过去探一探情况,她还会告诉我们,有她在,父亲和其他人多少会投鼠忌器,不会赶尽杀绝。”
“要我说,你们这个娘吧,人挺好,就是见的世面还不够多,不知道人心狠起来,能豁出去到什么程度,”刘无恙忍不住在边上说风凉话,“真会投鼠忌器,那那句话怎么来的,升官发财死……”
“师傅!”遇翡厉声打断了刘无恙的口无遮拦,“休要用这些不吉利的字,百无禁忌对你我适用,别对其他人。”
刘无恙乐:“行吧行吧,知道了,我们的小主人。”
遇翡:……
忽然想起前不久还为了李明贞去找茬的事。
火气过去,此刻被人旧事重提,还当着李明贞的面,弄得她怪不好意思。
“你们也不用慌张,有我在,只要药材能接应上,就算你们一大家子带着家里那个病秧子妹妹过去也不会有事儿。”刘无恙拍着胸脯给二人打包票,“让我寻摸寻摸,用什么脸留在你们身边好。”
“那这样吧,我脚程快,先和无恙师傅去瞧瞧,你和其他人在城里待着,”遇翡定了主意,“等无恙师傅琢磨出方子……”
“药材我来周旋,”李明贞接下话,“必不会出岔子。”
“你爹那边……”遇翡迟疑。
“他有大义,我也有,”李明贞欣然一笑,“斗智斗勇了那么些年,此刻我不止有大义,还有权势利诱,你放心便是。”
“唯独是……”话音顿了顿,“你身子骨也不算好,受不得寒气,疫病多变凶猛,我怕你……”
“你们俩是真没把我当个大夫看,”刘无恙指了指自己,“我,江湖第一神医。”
“毒医,”遇翡纠正,“师傅,神医另有其人,您是被全江湖通缉喊打喊杀的毒医。”
刘无恙:……
这师徒俩真是一个臭德行,专揭人短。
“总之,”她深吸口气,压下想要给跟前两个人下毒的冲动,“包你们不死。”
“不包会不会缺胳膊断腿下半生瘫痪在床当个药罐子,”遇翡乐呵呵地接话,还跟李明贞打趣,“你看,我师傅是这样的,别的好大夫看病都是有这次没下回,她是一回生二回熟,多看几次交情深。”
反正这个病呢,能治好,治好之后会不会被毒出别的毛病呢,不管。
李明贞掩唇直笑,“我知道了,无恙师傅擅以毒攻毒。”
刘无恙在边上气得直跳脚,“怎么可能!”
“可我听说,毒医喜欢拿百姓来练手,一不留神练死一片?”遇翡开始扯瞎话,“师傅,您可知道,第一神医赴听潮在哪儿么?”
无恙师傅愈发暴躁:“我上哪儿门子知道她在哪,她爱去哪去哪!”
又怕遇翡当真去打听赴听潮,当即立下军令状:“总之我答应你,绝不失手,除了那些身子骨弱的没法子的,要不就是寿数将近的老东西,其他人都会没事,你可别突发奇想去乱打听。”
这地方有毒,没法待,一个遇翡,一个李明贞,两个人的眼神都透着股吃定她的诡异,刘无恙平白无故冻出一身鸡皮疙瘩,再也待不下去。
听到遇翡答应的话后,赶紧跑了,生怕晚上片刻,人家嘴里又开始往外冒“赴听潮”仨字,她实在是听不得那个滥好心的死对头之名。
“赴听潮……”李明贞念叨着这个名字,“你认为她是个好神医?”
“不知,”遇翡挠头,“江湖上的事儿我知道的也不多,更别提接触,就是小时候听她跟续观师傅吵架,续观师傅说起的,约莫是什么敌意深重的死对头?”
“我看无恙师傅平时唯唯诺诺的叫干啥就干啥,一提起赴听潮她就炸毛,像是要把所有人给毒哑的样子。”
“这便是你有所不知了,”作为当今世上通晓过去未来的第一人,李明贞几乎是什么都知道些,“无恙师傅早年间毒死了赴家满门,连附近百姓为他们立的坟都没放过。”
“那赴听潮,是赴家仅剩之人,不过么,她打听无恙师傅也不是想寻仇,而是想为她治病的,无恙师傅身中奇毒,平日只能靠服毒来续命,即便如此,也是……”
“寿数不久的。”
算一算,距离刘无恙的大限,也只有四年时间了。
李明贞不知那是不是刘无恙身子骨能撑下去的极限。
在上一世,她和遇翡死在了同一日。
死在影雾山下,死在……来救长仪的路上。
遇翡喂了数声都不见李明贞有什么反应,她忍无可忍,上手去掐那人的脸颊肉,“想什么呢,叫半天都不应。”
李明贞有些歉然,“是想到无恙师傅了,想到她身上的毒,心里头不好受。”
那时她的身子已然是很差了,面无血色,走上一步都要喘上几口,即便如此,还是会时常来看她。
来去总是匆忙,一来便从背囊口袋里往外摸东西,再便是给她图纸,“我为你准备的太多你藏不好,这些都是给你和长仪留的,你们循着这份图纸去寻就能找到。”
“有长仪用惯了的药,有防身的,还有解毒灵丹……”
想要一口气将那些药单解释清楚,每次都会被咳嗽声打断,叫她保重身子,她却只是笑。
“我本就是个短命的,这辈子活到这也算够本,救出长仪,你叫她少哭些,都是大孩子了,哭起来丢人,我在阎王爷那见了没面儿。”
遇翡眼睁睁看着李明贞一点一点红了眼眶,又做出揉眼睛的动作,“你怎么哭了?”
她也没犯病,没说什么难听话,怎么就好端端的哭了。
李明贞摇头,说出那句最通用也是最不让人相信的:“风沙迷了眼睛。”
可这儿哪来的风沙。
“无恙师傅说,”遇翡想了想,“她的毒术天下第一,能把自己毒成个长命百岁。”
但李明贞见到无恙师傅竟能难受成这样,遇翡沉默一瞬,“她死了,对吗?”
李明贞沉痛又艰难地别过脸,不忍去看遇翡颤动的眼神。
遇翡不敢问出那句“是为了救我吗”,她怕一问,就要问到更多。
为什么没人来救她,是不是为了救她,都死了。
相比之下,她这个阶下囚……是不是最轻松的。
于是,她抱着食盒坐下,开始往嘴里填塞糕点,像是饿极了的样子。
那糕点买的多,常续观分明是照着两个人的分量买的,遇翡却是没有半点要分享的意思,机械又麻木的,重复着咀嚼的动作。
李明贞见了,心里头愈发难受,伸手握住遇翡的手腕:“别吃了,还有人能救她。”
遇翡猛地扭头,混沌的脑海中灵光一现,“赴听潮,赴听潮能救她?”
李明贞颔首,“我猜赴听潮可以,听闻赴家过去是医毒双修的,无恙师傅幼时曾因体质特殊,被赴家掳走当做药人,后来,她从赴家偷走了那本毒经。”
“但赴听潮,不似你听闻的那般正派,此人性子亦正亦邪,颇有几分偏执,多年苦寻无恙师傅未果,她可以投入遇瑱门下,以……”
“狗嗯……父皇真是被毒死的?”遇翡瞪大了眼,“我说他怎么忽然就一病不起了,还以为……”
“你以为是无恙师傅动的手么?”李明贞无奈,“因皇后殿下多年受陛下荼毒,家主一气之下,令无恙师傅痛下杀手?”
遇翡点头,“是这么回事,我开始……以为是留了什么线索,叫人一路顺藤摸瓜才撸到我这。”
“真想下毒,他们早便动手了,”李明贞叹气,抚了抚遇翡的发顶,“有时候我想不通他们的磨蹭是为什么,或许是……”
遇翡抬眸,白了李明贞一眼:“或许是我太没用了是吗?”
“哪里的话,”李明贞失笑否认,“或许是她们远离权势太久,看不透,以为难于上青天,也怕当真那么做了,天下大乱,成为玉京罪人。”
“皇后殿下倒是有这能力,但她只能在制衡北地与朝堂之间二选一,做不到两相顾,陛下也不算是中毒,是悄无声息的相克之术,你说一病不起,也对。”
遇翡骤然得到了无数关于上一世的碎片,还有些茫然,“赴听潮,就为了找无恙师傅?”
“她自己是这么说的,”李明贞淡定回应,“她说无恙师傅的毒,天下唯她能解,无恙师傅不信,也不服气,当然,她也恨赴家,宁可拿命同赴听潮耗着,也不愿受赴听潮丁点恩。”
“因无恙师傅体质特殊,赴家灭她满门,故而她才会在后来,去毒死赴家所有人,但赴听潮不在乎,她说那些人该死,无恙师傅不该死。”
遇翡:“?我怎么听着那么诡异呢,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知道一点儿不奇怪,可李明贞连赴听潮是怎么说的都知道,未免也太细了,像是就在现场听着她说似的。
“我……当时我在,无恙师傅……”话音停滞片刻,李明贞躲开遇翡专注的眼神,有些不自在似的,“赴听潮了无生机,便出面认了罪,指认了遇瑱。”
话毕,又是良久沉默,“是我找的她,让她认罪的,无恙师傅……留了一封信给她。”
遇翡恍然,这约莫是李长仪死了之后发生的事儿。
无恙师傅没了,但她,为自己铺了路,她或许以为,她是可以活的。
张嘴,想要追问得更多一些时,喉咙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冥冥之中像是有一种力量在阻止她,就像李明贞说的那句话似的——
她接受不了那么残酷的真相,又或者,真相比她过去以为的,现在以为的,还要残酷无数倍。
头痛欲裂,头骨的每一处缝隙好似都有尖锐的细针扎入,连眼前人都变得模糊起来。
遇翡晃了晃脑袋,想要将无数个李明贞定成一个,可稍一动,一身骨头,无处不疼。
李明贞在遇翡眼中捕捉到了名为慌张的情绪,她笑着拍了下那人的脑袋,“梦境总是记不太清,努力去想还是累人的,不是要和无恙师傅出城去么?”
“你若想知道得再细些,回来时捎一坛酒,兴许醉了,我还能想起不少。”
“你休想,”遇翡果断拒绝,“还一坛,白日做梦,没钱。”
“那便没法子了,”李明贞悠悠然坐下,忧愁叹气,“想不起来呢。”
遇翡心知是李明贞给她的不忍与好意,抿了抿唇,妥协道:“就一壶,我不抢你的。”
李明贞眉开眼笑,伸出手掌:“一言为定,击掌为誓。”
遇翡:……好不信她的一个人。
她能去抢人酒喝么?
话虽如此,手掌还是贴了上去,“为定为定,记得给我留点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