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翡没好气地拍开李明贞的手,“休要动手动脚,一派浪荡子样!”
李明贞笑个不停,“原来被调戏的殿下是这副可怜兮兮的委屈样。”
那双凤眼湿漉漉的,半点不见平日冷淡的睥睨样,更像只恼羞成怒的小狗,惹得李明贞贴近,柔软唇瓣羽毛一般拂过遇翡的发丝,“好可爱。”
遇翡:……
忍无可忍时,终是起身,“离我远点!”
狠话与真心话,到底是不同的。
带了恨意的真心话脱口而出时能直刺人心,故作出来的逃避狠话却是……
李明贞单手撑着脑袋,眼皮慵懒抬了一下,随后当真是个浪荡子一般,风流笑起,“阿翡,我的夫君,这件事,我可不能听你的,你得……”
遇翡见那人绽出一个更灿烂却也更恶劣的笑,“你得在我眼皮子底下待着,才能抚平妾这无处可安的魂魄。”
遇翡:……
完了,当真是完了。
这个可恨的酒鬼酒虫入了脑,青天白日不知羞耻地挂着胡话。
什么都能说得出口,口无遮拦极了。
她不知所措地原地踱了几步,几步之后,见鬼似的以最快的速度夺走李明贞手边的书,“我去外头坐着,你就在这,别出来!”
随后慌慌张张地离开,留下那个笑眼注视着遇翡背影的李明贞。
遇翡本想看看李明贞究竟又在读什么见鬼的书,脑子读坏了,这才稀里糊涂说鬼话,哪知还没看上几行字。
斜风细雨,吹得人昏昏欲睡。
困倦到极致时,身上好似被人盖了张薄被,遇翡艰难睁眼,如同承明二十三年那个发热昏沉的午后。
那人轻柔地抚摸着她鬓角的碎发,同她说:“睡吧,到时候我叫你。”
遇翡要睡不睡,像在强撑。
李明贞见状,拇指指腹在她额角蹭了蹭:“我就在这,长仪,我就在这,哪儿也不去。”
遇翡无意识应了一声,这才彻底松了口气的模样。
她不知,在她应过那一声,滚烫的热泪终是从李明贞眼角落下一颗。
她捂着脸,压抑着听见遇翡那一声“嗯”时的情绪。
带着热意的泪水从指缝里溢出,她颤抖着,用微哑的嗓音,小心翼翼,再度唤了一声:“长仪。”
可惜这次,没人再回应她。
足够清醒的状态里,遇翡不会再承认,她就是她的长仪。
遇翡再度陷入了破碎的,慌乱的梦境里。
是承明二十五年被抓的。
日头正好的冬日。
她陪着李明贞去谢阳赫的衣冠冢上香。
这样的时刻里,李长仪在陪着李明贞到地方后就会躲开一些距离,好叫李明贞能对着那座空坟说上几句私密话。
“明年,不必特意陪我过来的,”与清风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着,一段时间不见,清风又像是长高了一些,眼看着都比她高出小半个头了。
离开王府后常年风吹日晒在外头跑,身板儿也魁梧了不少。
“殿下,平时不陪您就算了,今日还是要来的。”清风坐在一块石头上,手中剑就搁在手旁,“夫人的规矩多,她……她惦念亡夫,搁谁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有个人陪您说说话也好。”
李长仪低着头,“她重情义,我亦……争不过一个死人,也没法争,能娶到她,此生也算知足的。”
清风偏头,看向那个,守护了多年的主人。
“我与家主她们,惟盼您能无忧肆意度过此生,夫人待您好,这便足够了。”
“连累你也回不去,”李长仪语气有些干涩,“你与她们……还有联系么,清风,不必这样守着我的。”
“殿下,家主不同您联系,也是为您好,您……”清风欲言又止,梗了半晌,重重叹气,“为了夫人付出这些,值么?”
遇翡记得,那时的自己还不知危机就在眼前,想起李明贞时,带着满心欢喜地点头:“我愿意的,她是个极好的人,相处越多,越不想……过去。”
“我的过去,大多时刻都在卑微求生,清风,我想有一个正常且普通的人生。”
话音才落,清风警惕站起。
安生了许久的遇翡后知后觉,紧跟着一并望向四方。
那些身披甲胄的人甚至没有多余的一句话,举刀便向着她们而来,招招本着要人命的架势而来。
她与清风,寡不敌众。
更蠢的是……
“杀我,不要杀她。”
“别杀她,不要杀她。”
李明贞听见那一声声呓语。
扭头望去时,遇翡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像是陷入了可怕的梦魇无法醒转。
梦境之中,遇翡好似陷入了一座永远无法找到出路的迷宫,她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清风死于乱刀之下。
血色如同蛛网,漫上那双总是明亮的眼睛,她盯着自己,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让她快跑。
明明——
没有力气了。
还是死死抱住其中一个人的双腿。
被人踢开时,又爬起,抱住另一个人。
“长仪,长仪……”
李明贞的呼唤第一次在噩梦中响起。
可那没什么用。
绝望有如无尽深渊,密不透风地将人包裹。
遇翡在那片黑暗里寻找着李明贞的身影。
光亮与箭是同时来的。
那一刻,她浑身冰冷,周身好似被什么锁链捆住,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破碎的声音响起,遇翡在漫天的惊慌中骤然醒转,张嘴吐出一口血,如同被人抽走了所有气力,瘫在摇椅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像一尾搁浅的鱼。
许久没有疼过的胸口再次开始抽痛,她惨白着一张脸捂着抓不到实处的胸口,眼角余光瞥见伸过来的手时,近乎条件反射地大力拍开。
“滚开!”
话音落下,二人俱是愣住。
遇翡捂着胸口起身,跌跌撞撞走向门口处,直到在门槛上,缩成一个小小的身影坐下后,才哑着嗓音:“不是叫你别出来么?”
“为什么?”
“不是说要当个听话乖顺的妻子么,还是说,”
“你只能当别人温顺的妻子,当不了我的。”
所以,
人家叫你杀我,你便杀我,而我只是为了不伤害你,让你离得远一些,你却一次又一次——
置若罔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