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彻底沉下了西山,天边最后那抹惨白也被墨色吞噬,只余下几点寒星,在冻得发硬的天空中瑟缩。
花蝴蝶带着泥里狗子和豁牙子,三骑快马踏碎暮色下山,原本打算直奔西边的下和尚窝堡,可路过向北岔往任家油坊的路口时,他猛地勒住了缰绳。
王家那对姐妹花,被算盘张和拍地缸那两个碎嘴子夸得跟天仙似的,他花蝴蝶还一个都没亲眼见过,心里就像有只小猫在挠。
“妈的,万一那五姑娘已经从奉天回来了呢?那清冷劲儿……”他脑子里翻腾着淫邪的念头,嘴角勾起一抹狞笑,一驳马头,“走,先去任家油坊转转!”
三匹马嘶鸣着,拐上了那条通往寂寥村落的小路。
越是靠近那在深冬寒夜里如同坟茔般死寂的任家油坊,花蝴蝶心里那股因算计尚和平失败、又被滚地雷当众呵斥的邪火,就烧得越旺,急需找个地方发泄。
“砰!砰!砰!” 粗暴的砸门声像丧钟一样敲在油坊院内每个人的心上。
院内,老蔫巴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大富,你去应门,拖一会儿!” 老蔫巴低声吩咐,自己则迅速抄起靠在墙边的猎枪,快步走到堂屋。五姑娘王喜芝也从西屋闪身出来,眉头紧锁,听着门外嚣张的叫骂。
“五姑娘,听动静是硬茬子,你快带着狼崽子从后门进林子躲躲!我们几个老爷们皮糙肉厚,怎么都好周旋。你一个姑娘家,千万别跟这种杀才照面,吃亏!” 老蔫巴语气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恳求,因为他大概了解这五姑娘的性子——孤冷里带着执拗。
王喜芝看了一眼东屋炕上那个只剩一口气的王老抠,又瞥了眼身边脸色煞白、手足无措的大富、二贵两个兄弟,知道硬抗绝非良策。她咬了咬下唇,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但理智占了上风。
这时,王大富已经磨磨蹭蹭走到了院门后,嘴里喊着:“来了来了!谁呀?” 脚下却像生了根。
王喜芝不再犹豫,嘴唇微动,发出一声极低,低到人类不易察觉的口哨。
原本在院门内,绿眼森森盯着门外动静的四条灰狼——大青、二黑、三花、四眼,闻声立刻掉头,如同四道灰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窜回堂屋,从挑着门帘、吓得直往旁边缩的王二贵身边依次掠过。
王二贵虽然知道这四位“狼爷”听五姐的话,但每次近距离接触,那扑面而来的野性气息还是让他腿肚子转筋。
王喜芝利落地打开堂屋后门,低喝一声:“走!” 身形一闪,便带着四匹狼融入了后院的黑暗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蔫巴这才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对大门方向挥手示意。王大富颤抖着手,稀里哗啦地拉开门栓,打开了院门。
门外,正是那张带着阴柔邪气的俊脸——花蝴蝶。
他一脸不耐,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王大富,扫向荒凉的院内:“磨蹭你娘个腿!王老抠呢?叫他滚出来!欠老子的印子钱,打算赖到什么时候?” 开口就是敲山震虎,拿早已被和尚抹掉的旧账说事。
王大贵一时没认准是花蝴蝶,只是看这架势也知道来者不善,哆哆嗦嗦地回答:“这……这位爷,俺爹……瘫在炕上,动……动不了……”
“还愣着干啥?眼瞎了?还不请二当家进屋,烧水沏茶!” 豁牙子在一旁狗仗人势,漏风的嘴巴喷着唾沫星子。
王大富不敢阻拦,慌忙让开。老蔫巴和王二贵也迎在堂屋门外。
老蔫巴听到“二当家”这名号,再结合花蝴蝶这独特的桃花相,心里顿时雪亮——这就是东山寨那个臭名昭着的淫贼!
花蝴蝶大摇大摆地走进院子,先是嫌恶地瞥了一眼老蔫巴赶来的骡车,然后径直闯入正房堂屋。
他站在堂屋中央,斜眼往东屋炕上瞟了瞟,看到王老抠那副活死人的模样,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酸臭气,厌恶地啐了一口:“真他娘晦气!”
他不死心,转身推开西屋的门。这是王喜芝平时住的屋子,一股淡淡的、不同于别处的清冷气息萦绕其间。
花蝴蝶像狗一样抽了抽鼻子,上次他来时捡到的那根红头绳的记忆涌上心头,让他更加确信这屋子的主人不一般。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毒蛇般锁定老蔫巴和缩在角落的王家兄弟:“就你们几个?五姑娘呢?去奉天看病了回来了没?”
王大富吓得直缩脖子,王二贵壮着胆子,结结巴巴地回答:“回……回二当家,五姐……她病得重,在……在奉天亲戚家养着,没……没回来。”
“没回来?” 花蝴蝶狐疑地在几人脸上扫视,又指了指院里的骡车,“那这车?”
“是……是小老赶来的,替我们九爷九奶奶给娘家送点年货,看看老父亲、小舅子,明儿个就准备回了。” 老蔫巴赶紧接话,姿态放得极低。
花蝴蝶眼珠转了转,看来五姑娘是真没逮着。他兴致大减,转而把目标转盯向了六姑娘。
“行吧,五姑娘没福气。”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那六姑娘总在吧?还在程记大车店?老头,正好你要回去,给爷带个路,爷去瞧瞧那六姑娘,给她‘道个喜’!” 那“道喜”二字,被他说得充满了淫邪的意味。
老蔫巴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这煞星果然盯上了六姑娘!六姑娘早已跟人远走高飞,这事万万不能泄露,否则后患无穷。
他不敢拒绝,生怕引起更多猜疑,只能硬着头皮应承:“哎,哎,好……小老给您带路。”作势有些发愁地看看深沉的夜色。
就在这时——
“嗷呜——!”
一声悠长、凄厉,带着穿透荒野力量的狼嚎,猛地从油坊后山的方向炸响,在寂静的暮色中回荡,震得人心头发颤。
“唏律律——!” 院外拴着的三匹马顿时惊得嘶鸣起来,拼命刨着蹄子,打着响鼻,试图挣脱缰绳。
泥里狗子和豁牙子也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攮子。
豁牙子凑到花蝴蝶身边,声音带着惊惧:“二……二当家,听这狼叫,动静不小啊!天都黑透了,林子又深……要不,咱明儿个天亮了再去下和尚窝堡?这黑灯瞎火的,犯不着跟这群畜生较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