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萤火森林的梦幻之夜后，囚笼内的日子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微光。
艾尔不再像最初那般被恐慌和孤独，瑟尔特的每日探视、外界信息的分享、乃至那短暂“放风”的记忆，都成了他支撑下去的精神支柱。
他甚至开始学着在瑟尔特不在时，翻阅那些送来的书籍，偶尔对着那只冰蓝色的小鸟发一会儿呆，内心怀抱着一种微弱的、或许能一直维持现状的奢望。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艾尔脖颈上那截空荡荡的、失去灵魂的银链，始终是悬在两人头顶的、无声的提醒。
瑟尔特每日的检查也从未间断，指尖抚过那冰冷金属时，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对“失控”区域的不悦与执念，艾尔能清晰地感受到。
他知道，现状不可能永远持续。
该来的，终究会来。
这日，瑟尔特到来时，手中并未像往常一样带着点心或书籍。
他先是例行检查了艾尔的身体和那截银链，动作依旧细致，但艾尔能感觉到，今天的检查，带着一种不同于以往的、近乎最终确认的意味。
检查完毕，瑟尔特没有立刻松开手，而是用指尖捏着那截银链，目光深沉地看了许久。
然后，他抬起眼，看向艾尔，琥珀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重量。
“银链，”他开口，声音平稳，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找到修复方法了。”
“......”
艾尔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失重般的眩晕。
他冰蓝色的眼眸微微睁大，瞳孔因这突如其来的宣告而收缩。
找到了......这意味着什么？
是重新戴上那熟悉的束缚，回到过去那种被绝对掌控、却也带着扭曲安心的生活？
还是......
他不敢想下去，只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瑟尔特接下来的话。
瑟尔特松开了捏着银链的手指，任由那截金属轻轻落回艾尔的颈间皮肤上，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
他的目光依旧锁着艾尔，语气平淡。
“现在，你自己来选。”
艾尔彻底愣住了，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选？
瑟尔特看着他脸上瞬间涌上的巨大震惊和茫然，继续用那平稳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清晰地陈述着两个选项：
“想要一直留在这里，”他的目光扫过这间舒适却本质是牢笼的房间，“过着像现在这样的生活。没有银链的束缚，但......也仅限于此。”
他顿了顿，给艾尔消化这句话的时间，然后说出了第二个选项：
“或者，”
他的声音似乎比刚才低沉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戴上修好的银链，”
“出去。”
“出去”这两个字，如同带着魔力，在艾尔耳边轰然炸响。
出去。
像那天晚上一样，走出这扇石门，看到真实的天空，感受到风，听到远处的声音，甚至......或许，能再次看到那片萤火森林？
但代价是，重新戴上那根银链。
重新感受那无时无刻不在的束缚，那深入骨髓的掌控，那象征着绝对从属关系的冰冷金属，将再次紧紧贴合他的皮肤，如同烙铁般宣告着他的归属。
而......
“一直留在这里”......
这里有舒适的床铺，有书籍，有偶尔的“放风”，有瑟尔特每日的探视和“外界”的消息。
这里没有训练场的厮杀，没有政治的暗流，没有作为武器的压力，也没有银链那直接的、物理与精神的双重束缚。
艾尔僵在原地，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剧烈的挣扎。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微微颤抖，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看着瑟尔特，试图从那双深邃的琥珀色眼眸中读出一些暗示，一些倾向。
但瑟尔特的目光平静无波，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任何情绪泄露，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仿佛真的将决定权完全交到了他的手中。
这种绝对的、看似给予尊重的“放任”，反而让艾尔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和恐惧。
他害怕选错，害怕让瑟尔特失望，害怕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哪怕是囚禁中的安宁），也害怕......永远失去那触手可及的、“出去”的可能。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艾尔感觉自己的大脑像一团被疯狂搅动的浆糊，无法思考，无法权衡。
就在这时，瑟尔特忽然动了。
他并非催促，也并非离开，而是缓缓地、近乎温柔地，伸出手，用冰凉的指尖，轻轻拂开了艾尔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动作生涩，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他的声音也随之响起，比刚才更加低沉，更加缓柔，仿佛怕惊扰了一只受惊的蝴蝶：
“慢慢想。”
“我们......”
他顿了顿，那双凝视着艾尔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幽暗的、难以捕捉的微光，
“......有很多时间。”
这句话，像是一道咒语。
我们有很多时间。
不是命令，不是威胁，而是一种......承诺？一种宣告？
宣告着无论他选择哪一条路，瑟尔特都会在那里，他的时间，将与瑟尔特的时间，长久地、持续地绑定在一起。
这感知，像一道暖流，汇入了他冰冷而混乱的思绪。
他抬起头，看着瑟尔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那双此刻似乎收敛了所有冰冷锋芒、只余下深沉等待的眼眸。
他想起了很多。
想起了银链断裂时那令人疯狂的虚无和恐慌；
想起了瑟尔特每日的探视，带来的点心、书籍、甚至那只小鸟；
想起了那片梦幻的、有着漫天萤火虫的森林......
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感受，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最终汇聚成一个清晰的认知：
没有瑟尔特的世界，无论是“自由”的还是“囚禁”的，对他而言，都是无法忍受的、冰冷的荒漠。
他想要的是什么？
是绝对的安全吗？不。
他想要的，是瑟尔特。
是拥有瑟尔特的存在，是能感受到瑟尔特的世界，是能......以某种方式，陪伴在瑟尔特的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