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黎明总是来得迟缓。
莱恩·暮星裹着厚重的雪熊毛毯，在床榻上蜷成一团，像只不肯醒来的金毛幼兽。窗外，暮星城堡的尖顶还沉在靛蓝色的晨雾里，唯有东塔楼顶的冰晶反射出第一缕微光。
少主。
老管家霍恩的声音伴随着轻轻的叩门声。
再睡会儿......莱恩把脸埋进枕头，声音闷闷的。
您父亲说，如果今天晨练再迟到——
知道了知道了！
莱恩猛地掀开被子，冷空气瞬间灌进来，冻得他一个激灵。他赤脚踩在铺着狼皮的橡木地板上，随手抓起挂在床头的训练服套上。镜中的金发青年睡眼惺忪，左脸颊还留着枕头的压痕，灰眼睛像蒙了层雾。
霍恩，早餐有什么？他一边系腰带一边问。
血莓煎饼，霜鹿肉肠，还有——
本夫人特制的蜂蜜奶。薇奥拉的声音从走廊传来，伴随着瓷杯轻碰的脆响，加了双份北境野蜜。
莱恩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拉开门，母亲正端着鎏金托盘站在门外，银灰色长发松松挽着，晨袍上沾着些许面粉，显然刚从厨房过来。
您又亲自下厨？莱恩接过杯子，温热甜香扑面而来，父亲不是说——
他说他的，我做我的。薇奥拉眨眨眼，指尖轻轻拂去儿子衣领上不存在的灰尘，今天是你第一次独立带队巡逻，得吃点甜的。
莱恩捧着杯子，喉咙突然有些发紧。他低头猛灌一大口，蜂蜜的甜和奶脂的香在舌尖炸开，烫得他龇牙咧嘴。
慢点喝！薇奥拉拍他的背，都三百多岁的人了，还像个幼崽似的。
晨光透过走廊的彩窗，在母子二人身上洒下斑斓的光斑。莱恩突然想起小时候，每次剑术考核前，母亲都会这样偷偷塞给他一杯特调蜂蜜奶——仿佛这点甜就能抵消所有训练的苦。
暮星家的校场建在城堡北侧，背靠悬崖，常年刮着刺骨的寒风。莱恩赶到时，二十名北境精锐已经列队完毕，铁靴在冻土上踏出整齐的节奏。
报告少主！领队的女战士行了个标准军礼，第三巡逻队集结完毕！
莱恩点点头，灰眼睛扫过每一张面孔。这些都是跟随父亲征战多年的老兵，最年轻的也比他大五十岁。他能感觉到他们隐藏得很好的一丝怀疑——这个爱笑爱闹的少主，真能担起巡逻黑雾峡谷的重任？
今天的目标。莱恩抽出佩剑，剑锋在晨光中划出一道银弧，清扫峡谷西侧的雪狼巢穴，排查猎巫人陷阱。他顿了顿，突然咧嘴一笑，当然，如果遇到东部那群穿得像孔雀的侦察兵——
就扒了他们的毛！队伍里最年轻的战士接话，引起一阵哄笑。
莱恩也跟着笑，但握剑的手紧了紧。他知道父亲正在某处看着他——洛里安·暮星从不缺席独子的第一次带队。
果然，当他假装整理马鞍时，余光瞥见主堡露台上那个高大的身影。北部领主银灰色的长发在风中飞扬，像一面旗帜。
别紧张。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莱恩转头，看见教官布兰德正往他马鞍袋里塞什么东西，你父亲第一次带队时，差点把地图拿反了。
莱恩打开袋子——里面是两包霜莓干和一小瓶烈酒。
布兰德叔叔......
闭嘴，别让你母亲知道。老兵粗声粗气地说，转身时却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
黑雾峡谷终年弥漫着有毒的灰霾，传说这里埋葬着上古血族大战时的亡灵。莱恩走在队伍最前方，灰眼睛在护目镜后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岩缝。
少主！女战士突然压低声音，三点钟方向。
莱恩抬手示意队伍停下。峡谷拐角处，三只雪狼正撕扯着一具麋鹿尸体。它们的毛发近乎透明，内脏却在灰雾中泛着诡异的红光——这是长期食用毒蘑菇产生的变异。
标准包围阵型。莱恩轻声下令，注意它们的爪子带毒。
战士们无声散开。莱恩取下背后的长弓，搭上一支特制箭——箭头包裹着银网，专为活捉变异兽设计。
弓弦震动的瞬间，领头的雪狼猛地抬头，但为时已晚。银网在空中展开，精准地罩住狼群。受惊的野兽疯狂撕咬网绳，却只是让银丝越缠越紧。
干得漂亮！女战士忍不住赞叹。
莱恩笑了笑，正要上前检查，突然听见岩壁上方传来细微的碎石滚动声。他的灰眼睛骤然收缩——
趴下！
一支银箭擦着他的发梢射入地面，箭尾还在剧烈颤动。十余名身穿赤棘家徽的侦察兵从岩顶现身，为首的正是卡珊德拉·赤棘。
哎呀，失手了。东部继承人把玩着另一支箭，红唇勾起恶意的弧度，本来想射穿你那颗漂亮的灰眼睛。
莱恩的手按在剑柄上，表面却笑得更加灿烂：卡珊德拉，这么想我？都追到北境来了？
少油嘴滑舌。卡珊德拉的鞭子甩在岩壁上，溅起一串火星，东部有权巡视公共峡谷。
是吗？莱恩歪头，那怎么不敢走正门，非要爬悬崖？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莱恩能感觉到身后的战士们绷紧了肌肉，只等他一个信号。但父亲的话在耳边回响——「真正的领袖知道什么时候该忍」。
这样吧。他突然收起剑，从马鞍袋掏出那瓶烈酒，大冷天的，请你喝一杯？布兰德叔叔私藏的三十年陈酿。
卡珊德拉愣住了。她眯起琥珀色的眼睛，似乎在判断这是不是陷阱。最终，她嗤笑一声收起鞭子：省省吧小暮星，你的酒量连只地精都灌不醉。
但紧绷的气氛已经缓和。东部侦察兵们悻悻撤退时，莱恩的队伍爆发出压抑的笑声。
少主，女战士低声问，就这么放他们走？
莱恩望着卡珊德拉远去的背影，灰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我在酒瓶上抹了追踪粉。
返程时下起了小雪。莱恩解开斗篷兜帽，让冰晶落在发热的脸颊上。今天的巡逻近乎完美——清剿两处狼窝，发现三处猎巫人陷阱，还追踪到东部侦察兵的秘密路线。
少主！城门口的守卫挥手，领主大人在鹰巢等您！
莱恩的心跳漏了一拍。鹰巢是暮星城堡最高的塔楼，也是父亲处理军务的地方。被单独召见，要么是大功，要么是大过。
他三步并作两步爬上螺旋楼梯，推开沉重的橡木门——
洛里安·暮星站在落地窗前，银灰色长发束在脑后，正用绒布擦拭一柄通体冰蓝的长剑。听到开门声，北部领主头也不回地问：知道这是什么吗？
霜心剑。莱恩的声音不自觉地恭敬起来，暮星家传宝剑。
洛里安转身，灰眼睛里闪烁着罕见的笑意，这是你的新佩剑。
莱恩呆住了。霜心剑历来只赐予立下战功的继承人，他父亲四百岁才获得这份荣耀。
今天处理得很好。洛里安将剑平举，既没丢北境的脸，也没给东部开战的借口。
莱恩单膝跪地接过宝剑。剑柄入手的瞬间，他感受到一阵奇异的共鸣——这把剑里融入了北境特有的冰晶矿，只有暮星血脉能唤醒它真正的力量。
谢谢父亲！他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星辰。
洛里安轻轻按住儿子的肩膀：明天开始，我教你霜心剑诀。
这个承诺比宝剑本身更珍贵。莱恩知道，父亲亲自教导意味着什么——那是认可，是传承，是无数个晨昏相伴的独处时光。
暮星城堡的家族厅里，壁炉烧得正旺。莱恩盘腿坐在地毯上，霜心剑横放膝头，正用特制的油膏保养剑刃。
所以你就真的请她喝酒？薇奥拉边织毛衣边笑，卡珊德拉那丫头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莱恩夸张地比划着：她的眉毛都快飞到发际线去了！
洛里安在棋盘前哼了一声，但嘴角微微上扬。
暖融融的空气里飘着血莓派的甜香。霍恩端来热腾腾的鹿血茶，特意在莱恩那杯里多加了蜂蜜。窗外，北境的极光开始在天幕上起舞，将雪原映成梦幻的蓝绿色。
莱恩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布袋：对了母亲，给您带的礼物。
薇奥拉打开袋子——里面是几朵晶莹剔透的冰晶花，生长在黑雾峡谷最险峻的岩缝里，百年才开一次。
你这孩子！薇奥拉的眼眶瞬间红了，那么危险的地方......
不危险。莱恩笑嘻嘻地凑过去，让母亲揉乱他的金发，我有新宝剑嘛。
洛里安落下一枚黑棋，领主的声音格外清脆：明天晨练，五点。
是！父亲！
莱恩回答得响亮，灰眼睛里盛着整个北境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