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沙技术负责人那句“或许能解决我们一直面临的本地化难题”还在系统日志中闪烁，叶尘的目光却已从国际链路图上移开。他调出另一组数据面板，城市民生感知指数的曲线在东城区与南郊工业带持续下探，像两道被遗忘的裂痕。
“林悦，把基层反馈模块切到实时模式。”他的声音没有起伏，手指已在终端滑动。
屏幕切换，匿名聚合的信息流开始滚动。一条条简短记录浮现：
“新公交线路绕开了老厂区。”
“便民平台注册要人脸识别，我爸不会用。”
“孩子学校说智能教学设备全覆盖，可他们班连投影仪都常坏。”
苏婉儿靠了过来，盯着其中一条反复刷新的帖子：“城市发展这么快，关我们什么事？”发帖时间是昨夜十一点二十三分，Ip定位在南郊第三职工宿舍区。
“这不是个例。”叶尘点开推演模型，“经济增速百分之六点八，就业率稳定，但资源分配斜率太大。如果再这样下去，半年内会出现信任断层。”
苏婉儿皱眉：“现在转移重心，会不会影响刚打开的局面？新加坡那边还没正式回应，华沙也只是内部讨论。”
“正因为局面打开了，才有余力回头。”叶尘关闭推演界面，“技术走出去，人心却落下了，走多远都没根。”
林悦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指：“可怎么让普通人感受到变化？发补贴？建社区中心？这些事做过太多次，大家已经麻木了。”
叶尘没回答。他调出一段夜间监控影像——画面里，一位穿着旧工装的老人站在新能源产业园外围栏外，路灯昏黄，映着他花白的鬓角。他抬头看了很久园区的灯光，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油污的鞋尖，最终转身离开。系统标注：王建国，六十七岁，原重型机械厂钳工，独居，子女在外地务工。
影像结束，指挥中心陷入短暂沉默。
“他不是反对发展。”叶尘低声说，“他是觉得自己被留在了外面。”
苏婉儿眼神微动。她想起几天前路过东城时，看到一群老人坐在废弃厂房门口晒太阳。他们身后是拔地而起的科技大厦，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那些人一句话不说，只是坐着，像被时代甩下的静物。
“所以我们要做的，不是施舍，是连接。”她说。
叶尘点头：“公平感不是算出来的，是让人看得见、摸得着的。”
他打开“暗影契约系统”，进入【物品兑换阁】。页面滑动，一项名为“基层感知神经网”的临时模块出现在列表中，标注消耗五十积分。他确认兑换，模块瞬间激活。
“这东西能收集微小诉求，自动归类热点区域。”叶尘将权限开放给林悦，“优先覆盖五个重点片区，明天清晨六点启动试点。”
林悦立即接入程序。界面上，五个区域的地图逐渐亮起，细微的数据点开始汇聚，如同暗夜中悄然亮起的萤火。
“不能只靠技术。”苏婉儿打开文档编辑器，“得有个行动框架，让大家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她起草《社会融合倡议书》草案，不提宏大愿景，只列三项目标：
一、提升服务可达性——确保所有便民措施覆盖至最末端社区；
二、增强弱势群体参与感——设立专项通道，收集特定人群需求；
三、建立反馈闭环机制——每一项诉求都有记录、有回应、有结果公示。
写完后，她没有点击发布，而是保存为内部任务分解模板。
“先做，再讲。”她说。
叶尘扫了一眼内容，认可地颔首：“有些人不信承诺，但他们会信事实。”
林悦忽然抬头：“系统刚捕捉到一组异常情绪信号，在东城区某老年活动站附近，关键词集中在‘看不懂’‘跟不上’‘没人问’。”
“不是愤怒，是失落。”苏婉儿轻声说。
“那就从那里开始。”叶尘调出该区域的公共服务布局图，“下周安排一次实地走访，不带记者，不搞仪式，只听问题。”
“你亲自去？”林悦问。
“必须去。”他说，“住在高楼里看城市，和走在街上看，是两个世界。”
苏婉儿合上电脑：“我联系几个社区服务中心，看看能不能联合组织一场‘技术帮扶日’，教老年人使用基础智能设备。”
“别叫帮扶。”叶尘纠正，“叫‘邻里共学日’。不是我们在教他们，是大家一起学。”
林悦笑了下：“换个名字，心态就不一样了。”
三人重新回到各自终端前。城市治理中枢依旧灯火通明，大屏上的数据流无声涌动。国际链路的蓝光仍在闪烁，而另一侧，民生感知面板的热度图正缓慢重构。
叶尘站在主控屏前，目光落在东城区某个正在生成的诉求热区上。那里原本是一片数据空白，此刻正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小点，像是沉寂已久的土壤里钻出了新芽。
“很多人以为，进步就是淘汰旧的。”他忽然开口，“但真正的进步，是不让任何人彻底掉队。”
苏婉儿抬眼看他。
“我们建了那么多数据中心，处理万亿级运算。”叶尘的声音很平静，“可如果连一个老人想查公交路线的需求都接不住，那所有算力，都不过是空中楼阁。”
林悦指尖一顿，迅速在任务清单中新增一条：优化便民平台适老化交互流程，限时七十二小时提交方案。
时间接近凌晨三点。指挥中心没有一人离开。
叶尘调出明日行动计划表，最后一项写着：赴东城区实地调研，随行人员限三人以内，交通工具使用普通电动公交。
他正要关闭界面，系统突然弹出一条提示——
“基层感知神经网”检测到南郊工业带某社区出现集中诉求：
“希望有人来修一下文化广场的灯。晚上黑，老人孩子不敢出门。”
林悦将这条标记为高优先级。
苏婉儿看着那行字，忽然说：“其实他们要的不多。”
叶尘没有回应。他放大地图，找到那个文化广场的位置。卫星图像显示，一片椭圆形空地四周稀疏分布着几盏断裂的路灯，角落堆着废弃建材。周围楼栋多数窗户漆黑，只有零星几点灯光。
他把这条信息加入明日行程备注。
林悦调试完最后一批节点，转头看向两人：“试点系统已经准备就绪，早上六点准时运行。”
苏婉儿站起身，伸了下腰：“我去把倡议书打印一份，明天带上。”
叶尘依旧站着。他的手轻轻搭在主控台边缘，视线停在民生数据面板上。那里的曲线仍有一部分处于警戒线下方，但已有细微上扬的趋势。
他打开通讯频道，录入一条指令：
“自明日起，所有产业项目汇报材料中，必须增加‘社会效益评估’章节，未达标者暂缓推进。”
指令发送成功。
指挥中心安静下来。只有设备运转的低鸣和键盘偶尔的敲击声。
林悦摘下耳机，活动了下脖颈：“你说，他们会相信吗？这一次。”
叶尘望向窗外。黎明前的天空仍是深灰色，但远处一栋写字楼的轮廓已经开始显现。那是旧城区唯一一座还亮着灯的大厦，据系统记录，里面住着三十多位留守值班的物业和清洁工人。
“不用他们立刻相信。”他说，“只要我们做的事，是真的。”
苏婉儿拿着打印好的文件走回来，轻轻放在桌上。纸张边缘微微卷起，墨迹清晰。
林悦重新戴上耳机，手指悬在启动键上方。
叶尘最后看了一眼民生感知面板。东城区的那个热区，此刻又新增了三条诉求——
“能不能在菜市场装个电子秤？”
“社区医院取药窗口太小，看不清。”
“孩子们放学早，家里没人，能不能有个地方写作业？”
他轻点屏幕，将这三条全部标记为“首批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