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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居仁的指甲掐进掌心时,阿吉正抱着张铁往马车上塞。少年的脸白得像药房里的铅粉,嘴唇泛着青,胸口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假死散的药效比他算的烈了三成,多半是阿吉慌乱中多倒了半瓢化灵水。

“师父,真要带他去神手谷?”阿吉的声音发颤,手背上还留着早上扎针的红印,“万一……万一他醒不过来呢?”

墨居仁没回头,正用布巾擦药杵上的血渍。柳乘风的血渗进黑布纹理,竟显出暗金色的纹路,像极了掌天瓶瓶身的脉络。“醒不过来,就埋在第三株醒魂花下。”他把药杵扔进马车角落,铁杵撞在车厢壁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余子童的字不会错,那地方定有古怪。”

阿吉不敢再问。他跟着墨居仁三年,从没人敢质疑师父的判断——去年冬天,七玄门的王执事质疑他开的药方,结果三天后就中了“百日咳”,咳得五脏六腑都快出来,最后还是跪着求师父给了解药。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墨居仁掀起车帘一角,看见七玄门的牌匾在晨雾里若隐若现。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还是“鬼手墨”时,就是在这里一刀挑断了黑风寨寨主的手筋,那时的刀上沾的是血,现在药杵上沾的,还是血。

“师父,您看这个。”阿吉突然从张铁怀里摸出个铜盆,正是药庐里装银针的那个。晨光透过盆沿的破口照进来,在车壁上投下道歪歪扭扭的光痕,像条小蛇。

墨居仁的目光猛地凝固了。那光痕尽头,竟显出个极小的“甲”字——是他当年刻在药庐梁柱上的记号,为了记药材入库的顺序。可铜盆怎么会映出梁柱上的字?

他一把夺过铜盆,指尖敲了敲盆底。声音发闷,不像实心铜器。再翻过来,盆底内侧刻着圈细密的纹路,和掌天瓶的底座一模一样。“余子童这老狐狸……”墨居仁低笑一声,指腹摩挲着纹路,“原来早把线索藏在这儿了。”

阿吉凑过来看,突然“呀”了一声:“这不是张铁捡的那个破盆吗?他说洗干净了当饭碗用,您还骂他寒酸……”

墨居仁没接话,从怀里摸出那半块醒魂花瓣。花瓣遇着铜盆,竟像活了似的舒展开,贴在盆底纹路上。原本模糊的“甲”字光痕突然变亮,在车壁上投射出幅地图——神手谷的地形赫然在目,第三株醒魂花的位置标着个红点,旁边还有行小字:“三叩首,血为引”。

“师父,这……这是仙法?”阿吉眼睛瞪得溜圆,忘了怀里的张铁还“死”着。

“是心计。”墨居仁收起花瓣,铜盆上的纹路立刻隐去,又成了个普通的破盆,“余子童算准我会杀柳乘风,算准张铁会偷这盆,更算准……”他突然顿住,看向张铁的脸。少年的睫毛颤了颤,嘴角溢出丝黑血。

假死散的反噬来了。

墨居仁探手按住张铁的天灵盖,指尖传来微弱的灵力波动——三灵根果然奇特,竟能在假死中自行运转灵力。他从袖中摸出个瓷瓶,倒出三粒灰扑扑的药丸:“给张铁灌下去,半刻钟一次。”

“这不是您炼废的‘聚气丹’吗?”阿吉捏着药丸皱眉,“上次炼崩了药炉,您说这玩意儿吃了会拉肚子……”

“现在是让他保命,不是让他体面。”墨居仁的声音冷下来,“要么喂药,要么下去陪柳乘风的残魂,选一个。”

阿吉赶紧撬开张铁的嘴。药丸刚下肚,少年突然剧烈抽搐,吐出的黑血溅在车壁上,竟像活物似的往一起聚。墨居仁眼疾手快,抓起药杵往血团上一按,血团“滋啦”一声化作白烟,车厢里顿时弥漫着铁锈味。

“这是……血箭咒的气息?”阿吉捂着鼻子咳嗽,“柳长老的咒还没散?”

“是没散,”墨居仁盯着药杵上的黑印,“是钻进张铁身体里了。”他突然笑了,笑得阿吉头皮发麻,“余子童啊余子童,你是想让这小子当容器,既装掌天瓶,又装血箭咒?”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外面传来马蹄声。墨居仁掀开帘,看见道黄影从树林里窜出来,直奔马车而来。是黄枫谷的追兵,看速度至少是筑基中期。

“抓紧缰绳!”墨居仁把阿吉推到车夫位,自己抓起药杵站在车厢门口。黄影越来越近,是个穿黄衣的青年,手里的飞剑泛着蓝光——是黄枫谷的“青蛟剑”,专克毒术。

“墨居仁,留下张铁,饶你不死!”青年的声音像淬了冰。

墨居仁没说话,只是将药杵在掌心转了个圈。黑布缠的柄端突然裂开,露出里面的铁芯,芯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毒纹。这是他用三年时间,把《长春功》残卷的灵力灌注进去的结果,寻常筑基修士挨一下,经脉就得烂三成。

青蛟剑刺到眼前时,墨居仁突然侧身,药杵横扫。铁芯与剑身相撞,青年惨叫一声,飞剑脱手,手腕上冒出黑泡——毒纹顺着剑体爬过去了。

“你竟把‘腐骨毒’炼进法器里!”青年又惊又怒,从怀里摸出张符纸就要拍向自己手腕。

墨居仁哪给他机会,脚尖一点车厢,如狸猫般扑过去,左手扣住青年的脉门,右手药杵抵在他心口:“说,黄枫谷为什么非要张铁?”

青年梗着脖子不吭声,额头上却渗出汗珠。墨居仁突然加重力道,药杵铁芯刺进半寸,青年顿时疼得脸都扭曲了:“我说!是……是柳长老说,张铁的三灵根能养‘离魂蛊’,能解他的血箭咒反噬!”

墨居仁的眼神冷下来。果然,余子童当年给柳乘风下咒时,就留了后手。他突然想起柳乘风临死前的话,原来“蚀心草”不是自己加的,是余子童早就掺在《长春功》残卷里的。

“墨大夫!”阿吉突然大喊,“张铁他……他睁眼了!”

墨居仁回头,看见张铁正坐起来,眼神直勾勾的,嘴角挂着丝诡异的笑。少年抬手抓住阿吉的手腕,指甲竟长了半寸,泛着青黑——血箭咒的毒顺着假死散的反噬,钻进他灵根了。

“不好!”墨居仁心里咯噔一下,刚想回车厢,青年突然狞笑一声,竟自爆了丹田!

剧烈的爆炸声中,墨居仁被气浪掀飞,药杵脱手掉进树林。他在空中翻了个身,落地时还是呛了口血——血箭咒被爆炸声惊动,在他体内翻涌起来。

“师父!”阿吉抱着张铁从着火的马车里滚出来,少年还在咯咯笑,指甲已经插进阿吉的胳膊。

墨居仁咬着牙冲过去,一掌拍在张铁后心。少年闷哼一声,晕了过去,但指甲上的青黑更浓了。“走!”他拽起阿吉就往神手谷的方向跑,身后传来更多马蹄声——黄枫谷的大队人马到了。

树林里的雾气越来越浓,脚下的路渐渐变成碎石。墨居仁的血箭咒发作得越来越厉害,视线开始模糊,好几次差点撞在树上。阿吉想扶他,却被他甩开:“看好张铁,他比我重要。”

不知跑了多久,雾气里突然飘来股香味,像檀香混着药草。墨居仁精神一振——是醒魂花的味道!他拨开最后一片灌木,眼前豁然开朗:山谷里开满了白色的花,花瓣上沾着露珠,在雾中像星星。

“第三株……第三株……”阿吉数着花,突然指向谷中央,“师父,在那儿!”

第三株醒魂花比周围的都高,花茎粗得像手腕,花瓣上的纹路竟和掌天瓶一模一样。墨居仁按捺住激动,想起铜盆上的字,对着花深深叩了三个头。额头刚碰到地面,就听见“咔哒”一声,花根处的地面裂开道缝,露出个黑黝黝的洞口。

“阿吉,把张铁背过来。”墨居仁捂着胸口喘气,血箭咒让他连说话都费劲。

洞口里飘出股寒气,带着股淡淡的腥味。墨居仁点燃火折子,看见洞里有个石台,台上放着个东西,被黑布盖着,形状像个瓶子。他刚要走过去,阿吉突然惊呼:“师父,张铁他……”

少年不知何时醒了,正蹲在洞口啃醒魂花的叶子,嘴角全是绿色的汁液。更诡异的是,他的眼睛变成了全黑,没有眼白,像两口深潭。

“张铁!”墨居仁喝了一声,少年转过头,咯咯笑着朝他扑来,指甲上的青黑几乎要滴下来。

墨居仁侧身躲开,心里却凉了半截——血箭咒已经彻底控制他了。他突然想起余子童的话:“三灵根是容器,可装灵,亦可装邪。”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算计。

“师父,石台!”阿吉突然指着洞里,“黑布动了!”

墨居仁回头,看见黑布被风吹开,露出个熟悉的身影——竟是余子童!老人盘腿坐在石台上,闭着眼睛,胸口起伏微弱,像是在沉睡。他身前放着的,正是掌天瓶!

“余子童……你没死?”墨居仁失声喊道。

老人缓缓睁开眼,嘴角露出抹笑:“小墨,你总算来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敲在墨居仁心上,“柳乘风、张铁、掌天瓶……这盘棋,我下了三十年。”

墨居仁的血箭咒突然疯狂发作,疼得他跪在地上。他这才明白,所谓的“解咒”根本是骗局,余子童从头到尾就是要让他带着血箭咒来到这里。

“为什么……”墨居仁咬着牙问,血从嘴角淌下来。

“因为只有你的血,能打开掌天瓶的最后一重禁制。”余子童指了指瓶身,“当年我抢这瓶子时,被上一任持有者下了咒,只有身负血箭咒的人血才能解开。”他看着扑过来的张铁,叹了口气,“这孩子的三灵根,本是用来承我的元神,可惜……”

张铁突然停在余子童面前,不再傻笑,眼睛里的黑渐渐退去,露出迷茫:“墨大夫……我头好疼……”

墨居仁心里一动,突然明白过来。他猛地抓起地上的醒魂花,塞进张铁嘴里:“嚼!使劲嚼!”

少年下意识地照做,绿色的汁液顺着嘴角往下流。神奇的是,他指甲上的青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余子童的脸色变了:“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算漏了一样。”墨居仁忍着剧痛站起来,指缝里的血滴在掌天瓶上,瓶身立刻亮起绿光,“你算漏了,张铁不是炉鼎,是醒魂花的‘花肥’。”

原来铜盆上的“血为引”,指的不是墨居仁的血,是张铁吃了醒魂花后,混着花汁的血!

掌天瓶的绿光越来越亮,照得余子童惨叫起来,他的身体竟开始透明——上一任持有者的咒被解开了!墨居仁趁机扑过去,一把抢过掌天瓶,塞进怀里。

“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余子童的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石头,身体化作道青烟,扑向墨居仁,“这瓶子是我的!”

墨居仁早有准备,拽起张铁往洞外跑,阿吉紧随其后。刚跑出洞口,就听见身后传来巨响,回头一看,山洞塌了,余子童的惨叫声被埋在碎石下。

谷外传来马蹄声,黄枫谷的人追来了。墨居仁把掌天瓶塞进张铁怀里:“阿吉,带他走,往七玄门反方向跑,去找个叫韩立的少年,把瓶子给他。”

“那您呢?”阿吉急得快哭了。

墨居仁笑了,这次的笑里没带算计,只有点释然。他从怀里掏出个瓷瓶,里面是最后一粒“固魂丹”——没掺假死散的那种。“我去给他们找点乐子。”

他转身冲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药杵不知何时回到了手里。血箭咒还在发作,但他觉得浑身轻松,就像二十年前,刚在七玄门挑断黑风寨寨主手筋时一样。

阿吉背着张铁钻进密林前,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墨居仁的身影被黄枫谷的剑光包围,像片被狂风卷动的叶子。但那片叶子里,握着的药杵,始终没松开。

少年怀里的掌天瓶微微发烫,瓶身上的绿光,映着醒魂花的白,在雾气里,亮得像颗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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