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那狐假虎威的腔调还在道观破败的庭院里回荡,几片被惊起的枯叶打着旋儿,最终落在林知理的布鞋前。
她没有踩上去,只是目光追随着那片最枯黄的叶子,看它蜷曲的纹路在尘土中微微颤抖。像某种古老的符咒,又像被火焰舔舐后脆弱的纸页。
苏婉清胸口起伏,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他们这是明抢!师姐,我们……”
“地契。”林知理打断她,声音轻得像在自语,“如果地契真的存在,会是什么材料制成的?”
问题来得突兀。马代码挠了挠他乱蓬蓬的头发:“啊?大概是……宣纸?或者绢帛?官府文书不都用那些吗?”
“会腐烂的。”林知理说。她转过身,不再看院门外官差远去的方向,反而走向道观最深处那间堆满杂物的偏殿。“纸会蠹,绢会朽。能承载‘所有’之重、历经时间而不改其性的……该是什么样的‘材料’?”
她推开门,尘土在斜照的光柱中飞舞。角落里堆着破败的神像、散架的经幡,还有一口覆满灰尘的旧木箱。苏婉清和马代码跟在她身后,不明白为何此刻要纠结于这样一个无关的问题。
林知理却在箱前蹲下,指尖拂去锁扣上的积灰。铜锁早已锈死,但她按压的位置很巧——“咔嗒”一声,机括弹开,竟不是锁芯,而是箱盖侧面一道隐秘的夹层。
夹层里没有地契,只有一卷用油布包裹的物事。
油布展开的瞬间,三人都怔住了。
那不是纸,也不是绢。那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的薄片,色泽暗沉如古铜,却又在某个角度折射出极细微的、类似金属又似琉璃的哑光。表面布满极其精细的、绝非天然形成的编织纹理,像是把最坚韧的蚕丝与最细的铜线融为了一体。
林知理的指尖轻轻触碰那片材料。
冰凉。坚硬。却又在持续的触碰下,传来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能与脉搏共振的温润感。
就在她的指尖与那片古老材料接触的刹那——
一种奇异的嗡鸣在她颅骨深处响起。不是声音,是某种震动。眼前飞扬的尘土仿佛凝固了一帧,光线中的微粒排列成规整的网格。她“看”见了。
不是用眼睛。
是某种更直接的感知,穿透时间的迷雾,攫取到了一个闪回的碎片:
【闪回画面开始】
· 视觉:一双戴着奇特手套的手,正在操作某种非木非金的框架,将闪烁着暗光的“丝线”编织成紧密的网格。
· 触觉:指尖传来材料复合时细微的应力变化,树脂浸润纤维,在特定波长的光照下缓缓固化。
· 听觉:一个平静到近乎冰冷的男声在背景中响起:“第三十七次调整。强度与透光性的平衡点,必须在分子键层面解决……”
· 气息:一股混合着奇异树脂、臭氧与……咖啡的气味。
【闪回画面结束】
林知理猛地抽回手指,倒退半步,呼吸微乱。
“师姐?”苏婉清扶住她。
“我……没事。”林知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已牢牢锁在那块材料上。刚才那瞬间的幻象太过真切,那双手操作的材料、那编织的纹理、那追求“强度与透光性平衡”的执念……与她手中这片古物,竟有七八分神似!
这绝非巧合。
“这不是前朝之物。”林知理的声音沉静下来,带着一种确定,“甚至可能……不属于任何一个我们知道的时代。”
马代码瞪大眼睛:“那、那是什么?”
林知理没有回答。她将材料小心包好,握在掌心。那冰凉的触感持续传来,仿佛一个来自遥远时空的、未完成的回响。
师爷的威胁、地契的谜题、清风观的去留……这些眼前的麻烦依然存在。但现在,林知理心中升起一个更庞大、更根本的疑问:
这片材料,究竟是什么?
它从何而来?
而那个在幻象中制造它、追求着某种极致“平衡”的所在……又究竟是何处?
她将油布包贴身收好。材料紧贴着胸口,像是第二颗缓慢搏动的心脏。
门外,属于这个时代的纷扰依然喧嚣;门内,一个跨越维度的谜题,刚刚露出它冰山的一角。
真正的风暴,从来不止在一个层面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