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境缟素的七日哀悼期过后,笼罩在北方上空的悲恸气氛尚未完全散去,但生存与发展的现实压力已然迫近。惨胜如败,幽州军力元气大伤的事实,像一块巨石压在核心决策层的心头。
这一日,刘锦召集了麾下最重要的文武重臣,商议战后的大政方针。
荀彧身着尚未换下的素色官袍,面容沉静却语气坚定地率先出列,向刘锦躬身一礼,提出了一个足以影响未来天下格局的重大建议:
“主公,此战虽定河北,然我幽州根基亦受重创,二十万儿郎血洒沙场,此痛刻骨铭心。当此之时,我军需时休养,无力立刻南下图谋中原。然,中原曹操,虎踞兖豫,挟天子以令诸侯,其势日隆,岂会坐视我等从容恢复?”
他走到巨大的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邺城的位置。
“蓟县偏于北疆,虽为根本,然对于经略河南、威慑中原,则鞭长莫及。反观邺城,地处冀州心腹,漳水之滨,城高池深,物阜民丰,乃河北第一重镇。其地理位置,北可控幽并,南可拒黄河,直面曹操势力范围!”
荀彧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彧恳请主公,迁都于邺城!将统治中枢南移。如此,既可凭借邺城之利,快速整合冀州之力,更能将所剩之精锐,重点布防于黄河沿岸诸要津,构筑防线,严防曹操北渡。否则,若我大军久驻北方,南线空虚,恐今日我等浴血所得之河北,他日不过是为那曹孟德做嫁衣耳!”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迁都乃国之大事,意味着政治、经济、军事重心的全面转移。
郭嘉微微颔首,补充道:“文若先生所言,实为老成谋国之道。曹操,心腹之患也。我军新疲,确需依托大河之险,争取恢复之机。邺城,正当其冲。”
贾诩也缓缓开口道:“邺城乃袁绍旧治,河北士族汇聚于此。迁都于此,可显主公继承河北正统、安抚士民之心,利于迅速稳定新附之地。”
刘锦凝望着舆图,目光从熟悉的蓟县缓缓南移,最终定格在邺城之上。他脑海中闪过卢奴城外的尸山血海,闪过南皮城头的惨烈搏杀,也闪过黄河对岸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曹操)。荀彧的担忧绝非空穴来风,幽州需要时间舔舐伤口,但敌人不会给你这个时间。
“呼……”他长身而起,目光扫过众臣,已然有了决断。
“文若之策,深合吾心!河北新定,百废待兴,然强敌环伺,岂容我等高枕无忧?”
他声音转厉,下令道:
“传令!即日起,筹备迁都邺城 事宜!冠军侯府、幽州刺史府及各核心衙署,逐步南移邺城!”
“着令赵云、黄忠,统筹整编现有兵力,优先补充、重建沿黄河之平原、清河、魏郡 三地防务!打造战船,修筑壁垒,我要让黄河天堑,成为那曹孟德不可逾越之屏障!”
“同时,以邺城为中心,将我在幽州推行之新政——均田令、抚民策、兴学、劝耕、工坊制等,全面推行于冀州全境!尽快恢复民生,积蓄力量!”
一个月后,邺城。
这座昔日袁绍的都城,已然更换了主人。城头飘扬的不再是“袁”字大纛,而是玄色的“刘”字旗与“冠军侯”旌旗。刘锦一身常服,独立于巍峨的城楼女墙边,俯瞰着脚下这座汇聚了河北精华的巨城,以及远方蜿蜒的漳水。
他的身后,静静地站立着数人。正是被俘或归降的河北旧臣:颜良、文丑、张合、高览、鞠义,田丰以及被他从死牢中释放出来的 沮授。王越带着十余名精锐锦衣卫,无声地肃立在稍远一些的位置,既为护卫,也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威压。
秋风吹动众人的衣袍,场中一片寂静,唯有旗帜猎猎作响。
刘锦没有回头,依旧望着远方,声音平静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这邺城,确是一方雄城。本初兄坐拥此地,带甲十余万,谋臣如雨,猛将如云。”他顿了顿,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颜良、文丑这些曾让他麾下儿郎付出惨痛代价的猛将,又看向沮授、田丰这两位名满河北的智者。
“卢奴城外,尔等以疲兵据守,却让我军寸步难行,伤亡惨重;南皮城下,鞠义将军与先登死士,更是让我见识了何谓河北精锐之悍勇;即便是最后蓟县之战,若非援军及时,胜负犹未可知。”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对对手的认可,而非胜利者的炫耀。
“可以说,在战场上,你们没有输。冀州将士,作战英勇,诸位谋臣,所献计策,亦堪称老辣周全;即便是本初兄……其最终决策,也无失误。”
这番话,让颜良、文丑等人紧绷的脸色稍缓,但沮授、田丰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他们知道,重点在后面。
果然,刘锦话锋陡然一转,声音提高了几分,目光变得锐利如刀:
“可是,你们依然输了!一败涂地,基业尽丧!”
他向前一步,一字一句地问道:
“各位可知,你们究竟输在何处?”
城楼上依旧寂静,无人回答。这同样是困扰他们许久的问题,只有沮授苦笑一声。
刘锦没有让他们猜测太久,他伸出手指,缓缓点出:
“你们非输于将士不勇,非输于谋臣不智,亦非输于主公失德!”
“你们输掉的,是战场之外,是你们看不见、或者说看见了却无力改变的地方!”
“你们输在,没有我幽州那般深入乡里的‘均田令’,能让最底层的农夫有田可耕,心甘情愿为我输送粮草、踊跃从军!”
“你们输在,没有我幽州那般遍布郡县的‘官立医馆’与‘军医体系’,能让伤兵得到及时救治,保全更多历经战火的老兵!”
“你们输在,没有我幽州那般吸纳百家、不分贵贱的‘幽州大学’与‘军校’,能源源不断地培养出如王桓、卫凌般的年轻俊才,让人才梯队永不枯竭!”
“你们输在,没有我幽州那汇聚能工巧匠、不断推陈出新的‘科技馆’,造不出破甲犁弩、双边马镫,更造不出守护这城池的‘青砖’!”
“你们输在,没有我幽州那掌控经济命脉、行销天下的‘商会’与‘酒业’,拿不出支撑长期大战的雄厚财力!”
“你们更输在,没有我幽州那般如臂使指、监察内外的‘锦衣卫’ 体系,能让政令畅通,奸佞难存!”
刘锦的声音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一位河北旧臣的心上。他所说的每一项,都是他们曾经隐约感受到,却从未如此清晰、如此系统地认知到的差距。
“这,就是 体系 的差距!”刘锦总结道,语气沉痛而深刻,“战场上的胜负,不过是这背后整个体系优劣的最终体现罢了。本初兄或许能赢得一两场战役,但只要这根本的差距存在,他,以及你们,就注定赢不了这场战争!冀州的根基,早已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被侵蚀、被超越了。”
他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尤其是面露震撼与思索的沮授、田丰,语气放缓,带着一丝招揽与期望:
“如今,河北一统。这些曾经让你们败亡的体系、制度、技术,将不再是幽州独有。它们会在这片土地上推行,惠及每一个冀州子民。”
“我今日请诸位来此,并非为了炫耀胜利,而是希望诸位能看清这一点。过去的恩怨,随着本初兄的死,该放下了。”
“河北的未来,需要诸位的力量。是继续沉湎于过去的失败,还是与我一同,用这套更先进的体系,去打造一个更强盛、更繁荣的河北,去迎接未来更大的挑战……选择,在你们自己。”
刘锦那番关于“体系差距”的剖析,如同惊雷裂空,又似醍醐灌顶,深深震撼着城楼上每一位河北旧臣的心灵。
事实上,在这一个月里,他们身处邺城,亲眼目睹、亲耳听闻了太多以往在袁绍麾下难以想象的事情:
他们看到幽州官吏在战后第一时间并非忙着争权夺利,而是组织人手掩埋双方阵亡将士遗骸,发放抚恤,哪怕是对冀州降兵的家眷也一视同仁;
他们看到来自幽州的“医官”不仅在军营中救治伤兵,更在城中设立临时医棚,为在战乱中受伤的贫苦百姓义诊施药;
他们听到市井街坊间,那些惊魂未定的普通百姓,在谈论着“冠军侯”颁布的“免除冀州一年赋税”、“核查田亩,准备均田”等政令时,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之光;
他们也见识了那些随军而来的幽州年轻官吏和军校学员,身上那股不同于旧式官僚的朝气、效率以及对规章制度的严格执行。
这一切,都与他们过去所熟悉的那套依赖世家大族、等级森严、效率低下,且往往漠视底层民生的治理模式,形成了鲜明而残酷的对比。
刘锦,这个他们曾经的敌人,用实实在在的行动,向他们展示了一个何为“仁义”与“枭雄”兼具的君主。他对内施仁政,惠及黎庶,凝聚人心;对外则铁血征伐,手段果决,意志如钢。这样的主公,正是这个乱世中最需要,也最能开创盛世的存在。
沉默,在城楼上持续了良久。每个人都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与过去告别,总是需要勇气。
最终,一声悠长的叹息打破了寂静。
只见沮授 整了整自己有些褶皱的衣袍,上前几步,面向刘锦那挺拔的背影,缓缓地,却是无比坚定地双膝跪地,以头触地,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清晰无比:
“主公洞烛幽微,所言如拨云见日,令授茅塞顿开。往昔愚忠,困于私谊,不见天下大势,不见黎民之苦。今日方知,何为明主,何为大道!沮授,甘愿拜于主公麾下,效犬马之劳,虽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
田丰 看着好友率先归心,他性格刚直,认准的道理便不会回头。他也大步上前,与沮授并肩跪下,虽未多言,只是重重叩首,但那一声闷响,已然表明了他所有的决心与忠诚。
颜良、文丑、张合、高览 四位猛将相视一眼。他们皆是血性汉子,最重英雄。刘锦的武功、气度、以及对待将士和百姓的仁德,早已折服了他们。为主尽忠,他们已为袁绍流尽了血;如今,是该为自己,为这河北的百姓,寻一个真正值得效力的明主了!
四人再无犹豫,齐齐上前,甲胄铿锵声中,单膝跪地(武将之礼),抱拳洪声道:
“末将颜良(文丑\/张合\/高览),愿奉冠军侯为主!此生此世,任凭驱策,刀山火海,绝无二心!”
最后,连一向倨傲、只服强者的 鞠义,看着眼前跪倒一地的同僚,又想起南皮城下刘锦亲自持枪登城的悍勇,以及此刻展现出的远超袁绍的格局与气度,他终于也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单膝跪地:“鞠义……愿降。愿为主公,再练先登!”
刘锦缓缓转过身,看着跪满一地的河北英才,他们曾是敌人,是让他付出惨痛代价的对手,但此刻,他们眼中燃烧的是认同、是信服、是愿为之效死力的忠诚。
他上前一步,亲手将沮授、田丰扶起,又对众将虚扶一下。
“好!甚好!”刘锦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得诸位贤才良将相助,非独刘锦之幸,实乃河北千万百姓之幸,亦是我华夏未来之幸!”
“往昔恩怨,尽付东流。自今日起,你我同心,共铸伟业!”
“愿随主公,共铸伟业!!”众人齐声应和,声音汇聚在一起,冲破云霄,在这座象征着河北权柄的邺城城楼上久久回荡。
至此,以沮授、田丰为首的河北核心谋臣,与以颜良、文丑、张合、高览、鞠义为代表的河北顶尖武将,正式并入了刘锦的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