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脚落地的瞬间，胎记还在跳。
我没停，继续往前走。林晚秋的手还在我掌心里，温的，没出汗，也没抖。我们之间的距离刚好够并肩穿过铁门，再往前就是荒草和石碑。
风忽然变了方向。
空气像被什么东西搅动，发出低频震动，耳朵里嗡嗡作响。我下意识抬手护住胸口，腕表还没戴回去，但皮肤底下已经传来一阵阵发烫的刺感——系统在预警，可它现在不敢自动激活。
前方雾气升腾，不是自然形成的那种白，而是带着金属光泽的灰，像老电视信号不良时的画面雪花。雾里站着一个人。
穿殡仪馆的制服，左手插在胸口，右手指尖滴着蓝光。
是沈哑。
他整个人由无数细小的数据点组成，像是用坏掉的投影仪勉强拼出来的影像。他的脸模糊又清晰，说话时声音断断续续，像网络卡顿的语音通话。
“陈默。”
他喊我名字的时候，我后颈一紧。
“你来了。”他说，“比预计早了七分钟。”
我没问他是怎么知道时间的。我知道他已经不在现实世界了。他在系统边缘游荡，是规则外的存在，是不该活下来的残影。
“你怎么还在这？”我问。
“等你。”他说，“最后一次交接。”
林晚秋松开了我的手。她往后退了半步，没有靠近沈哑，也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眼神平静得不像个二十岁的女孩。
沈哑抬起那只完好的右手，指尖的蓝光凝聚成一颗小珠子，像融化的口香糖冷却后的形状。
“这是魏九留下的最后一块神经缓释剂。”他说，“他嚼了一辈子蓝莓味，其实根本不喜欢那个味道。只是为了压住大脑过载的痛。”
我接过那颗珠子，入手微凉，表面有细微的纹路，像是电路板的蚀刻。
“含住。”沈哑说，“别咽下去。让它贴在舌根下面。”
我照做了。一股淡淡的甜味散开，不是糖的那种腻，更像是小时候发烧时，我妈给我含的维生素片的味道。
沈哑笑了下，嘴角扯动得很僵硬。
然后他向前一步，把左臂的神经接口对准我的胸口。
“我要把你体内的量子传感器改造成时间锚点。”他说，“这过程会疼，而且没法撤销。”
“疼我能忍。”我说，“但为什么是你？”
“因为我是唯一一个死过两次的人。”他说，“第一次在昆仑山隧道，第二次在你们看不见的日志里。我修复过三百二十七具尸体，每一具都给了我七秒记忆。我发现所有跟你有关的死者，临死前都在哼《国际歌》。”
我愣了一下。
“所以你怀疑……系统早就开始清洗觉醒者？”
“不是怀疑。”他说，“是确认。而你是最后一个没被格式化的变量。”
话音落下，他猛地将接口按进我胸口。
没有血，没有伤口，但我感觉体内有一股电流炸开，从心脏冲向四肢百骸。脑子里的画面全乱了——
我看见自己站在产房里，手里拿着枪；
我看见林晚秋穿着婚纱，倒在血泊中；
我看见钟楼倒塌，老周跪在地上捡一块锈掉的罗盘；
我还看见我妈，穿着白大褂，站在我面前，对我笑。
这些都不是记忆。
是未来。
或者说是可能发生的未来之一。
“痕迹回溯”技能突然自己启动，但这次不一样了。它不再只显示过去24小时的画面，而是开始捕捉那些还未发生的时间线。我的视野里浮现出半透明的倒计时，每一个数字都在闪烁、分裂、重组。
时间锚点，成了。
我喘着气，冷汗顺着额头滑下来。
沈哑的身体已经开始崩解，数据点不断飘散，像风吹散的灰烬。
“还有件事。”他说，“逻辑孢子要来了。它不会直接杀你，它会让你相信——你会亲手杀了你妈。”
我咬紧牙关。
“它选错了方式。”
“不一定。”他摇头，“当你‘记得’一件事的时候，真假就没那么重要了。它只需要让你觉得那是真的。”
话音未落，雾气剧烈翻滚。
我妈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
还是那件白大褂，头发扎成马尾，脸上有笑，眼角有点细纹。她走路的样子，说话时微微歪头的习惯，全都一模一样。
但她的眼睛不对。
太亮了，像是被人调高了亮度的屏幕。
她开口了，声音很轻：“小默，你终于来了。”
我没动。
系统自动弹出微表情透视界面，视野中立刻出现重叠画面——她的瞳孔深处，正循环播放我举枪射击的场景。三次，五次，七次……每一次我都扣下了扳机。
这不是她。
这是程序。
我闭上眼，舌尖抵住那颗蓝珠，甜味更明显了。
“甜味是真实的。”我低声说，“苦味是谎言。”
沈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对。记住这个味道。人活着，不是为了完成预言，是为了打破它。”
我睁开眼，盯着那个“母亲”的影像。
“真正的我妈，临终前哼的是《茉莉花》。”我说，“你呢？你在无声地唱《国际歌》。”
那身影顿了一下。
然后，她笑了。
笑容扭曲，脸皮开始裂开，露出里面的金色粒子流。她的身体膨胀，化作上千个我的倒影，每一个都手持黑色短刃，刀尖指向同一个方向——产床上的母亲。
“你杀了她。”千百个声音同时说，“你完成了进化。你成为了神。”
头痛欲裂。
记忆闪回再次爆发。这一次，我“经历”了那个场景——我站在产房中央，手指扣在扳机上，系统提示音在脑中响起：“终极任务完成，权限解锁。”
我甚至能感觉到枪声震耳，闻到火药味。
但这不是真的。
这只是逻辑孢子塞给我的剧本。
我张嘴，咬破舌尖，血腥味混着蓝珠的甜味在嘴里炸开。
“沈哑！”我吼出来，“你说过——选择才是人的本质！”
他只剩半个头颅还能辨认，其余部分已经在消散。
但他听到了。
他的数据流猛然暴涨，像一张网罩住整个墓园。他扑向那团金色粒子，用自己的身体包裹住“母亲”的核心影像。
“我不是工具！”他喊，“我是选择站在这里的！”
紧接着，他把手伸进自己胸膛，扯出一块跳动的黑色芯片，狠狠砸向地面。
轰！
蓝色光芒炸开，像烟花爆裂。所有关于“弑母”的未来影像都被染上一层淡蓝轨迹，随即碎裂、消失。
我体内的锚点稳定下来。
时间线重新清晰。
沈哑最后看了我一眼。
“含住甜味……别忘了做人是什么感觉。”
他的身体彻底散了，只剩下一片残破的神经接口碎片，轻轻落在我的衣领内侧。
雾气退去。
风停了。
我站在原地，嘴里还含着那颗蓝珠，胸口发烫，脑子却异常清醒。
前方的地面上，一道裂缝缓缓浮现，边缘泛着紫光。裂缝对面，空气扭曲，像是有个人正在走出来。
身高、体型、站姿，全都和我一样。
只是他穿的衣服是黑的，袖口绣着一行我看不懂的文字。
他一只脚踩在裂缝边缘，另一只脚悬空。
我看不清他的脸。
但他开口了。
声音和我一模一样。
“你准备好接受失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