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手掌还在发烫。
血已经不流了,但掌心那道伤口突然开始跳动。不是疼,是像有东西在皮下爬。我低头看去,罗盘的指针不见了,只剩一圈焦黑的印记,形状像个歪歪扭扭的“井”字。
下一秒,它炸了。
金红色的血喷出来,在空中没落地,直接散成细丝,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拉着,往湖面铺开。那些血线越拉越长,交叉连接,最后拼出一座建筑的轮廓——钟楼。
我认得这结构。七根承重柱的位置,和我床底下铁箱里的七把铜钥匙一模一样。
“这图……活的。”我听见林晚秋在我身后说话。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跪坐在湖边,手里抱着那本绣彼岸花的笔记本。纸页正在渗水,可流出来的不是墨,是一串串泛黄的字迹,像老式打印机刚打出来的病历单。
“编号零,周某。”她念出来,“1907年清源学堂第一例融合实验体,存活状态:量子残留。”
我盯着那行字,脑子嗡了一下。
老周?
我猛地抬头,湖心站着那个人影。还是那身褪色工装,拖把杵在湖底,水珠滴下来,每一滴都让湖面的血图抖一下。
“你早就知道我会来。”我说。
他没回答,嘴巴动了,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是十几个人同时说话:“第七次了……每次钥匙响一次,我就醒一次……等你踩碎钟楼的地砖。”
“你到底是什么?”
“守门人。”他说,“也是第一个失败品。”
他抬起手,掌心里浮现出一块锈迹斑斑的罗盘碎片。和我手上的一模一样。
“1907年那天,我把系统核心埋进地基,他们说我是叛徒。”他的声音断断续续,“逻辑孢子吃掉了我的身体,可我的意识卡在时间缝里,出不去,也死不了。只能每一轮回,擦一遍走廊,提醒下一个‘你’——别信协议,别信规则,别信那个穿中山装的医生。”
我忽然想起来什么。
“你说‘下一个陈默’?”
他笑了,脸扭曲了一下:“你以为你是第一个?前面六个,全死在钟楼顶层。一个被自己推理逼疯,一个被记忆反噬,还有一个……是你妈亲手杀的。”
我后退半步。
“我妈?”
“苏怀安不是普通人。”他盯着我,“她是计划里唯一觉醒的母体。她知道你们是双生容器,一个装系统,一个装人。她选了你活着,所以杀了另一个。”
我喉咙发干。
“那另一个……也是我?”
“是。”他说,“但她活成了‘默’。”
我脑子里轰一声。
原来“默”不是程序。
是另一个我。
被母亲亲手终结,然后封进系统,当成备份。
老周的声音越来越轻:“你每次破案,系统就解锁一点她的记忆。她不是工具,是残魂。而你……不是继承者。”
他顿了一下。
“你是重启键。”
话音落下,湖底突然震动。
一个铁箱缓缓升起,表面全是青绿色的腐蚀痕迹,锁扣上插着七把铜钥匙。可就在我们眼前,第一把钥匙开始融化,像蜡烛一样往下滴铜水。
我脑袋一痛。
一段记忆消失了。
我记得小时候养过一只乌龟,名字叫小绿。
现在我想不起它的壳是什么颜色。
第二把钥匙也开始化。
我又丢了段记忆——小学三年级,体育课跑步摔了一跤,同学笑我,班主任扶我起来。那个老师姓什么?
忘了。
“钥匙融一把,你就少一段人生。”老周说,“它们不是开门用的,是烧掉过去的燃料。系统要干净的容器,不能有杂念,不能有感情,不能记得妈妈哼过的歌。”
我攥紧拳头。
“所以沈哑才会死?因为他记得《国际歌》?”
“对。”林晚秋突然开口,“凡是临终前还记得那首歌的,都被标记为‘污染源’。沈哑修过三百二十七具尸体,每一具都在唱那首歌。他是最大的火种。”
她翻开笔记本最后一页,上面画着一朵彼岸花,花瓣里写着一行小字:“甜味是真实的。”
我心头一震。
那是沈哑最后塞给我的口香糖。
他用味道告诉我,他还活着,在数据里。
第三把钥匙融化。
我忘了幼儿园门口那家早餐店卖什么包子。
第四把。
我不记得第一次见林晚秋时,她穿的是白裙子还是蓝裙子。
痛感不是来自身体,是脑子里空了一块的感觉,像被人拿勺子挖走了一部分脑浆。
“不能再让钥匙化了。”我说。
“阻止不了。”老周摇头,“这是协议流程。除非你放弃成为完整的人,否则系统不会让你靠近真相。”
“那我就毁了它。”
我抬脚往铁箱走。
湖水突然变粘,像胶水一样缠住腿。每走一步,伤口就裂开一点,金血滴进湖里,激起一圈圈波纹。
第五把钥匙开始融化。
我忘了我妈长什么样。
真的忘了。
照片上的脸模糊了,只剩下哼《茉莉花》时的背影。
第六把钥匙松动。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叫陈默。
这个名字……是谁给我起的?
老周的身影越来越淡,像信号不好的电视画面,边缘开始闪烁。
“听着。”他伸手,一道光丝从指尖射出,缠上我的手腕,“我把最后的记忆压进罗盘碎片,你现在看到的,是我1907年那天埋核前的最后一分钟。”
画面冲进我脑子。
雨夜,工地,年轻的周某蹲在钟楼地基坑里,手里捧着一个黑色方盒。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团跳动的光球,像心脏一样搏动。
他低声说:“如果有一天,有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来找你,别告诉他真相。带他去看血图,让他自己选——当神,还是当人。”
然后他把盒子埋下去,站起来,看着远处教学楼亮着的一盏灯。
“对不起,苏老师。”他说,“我没能救你。”
画面结束。
老周的身体已经透明到几乎看不见。
“你……为什么帮我?”我问。
“因为你上次轮回,给我带过一碗牛肉面。”他笑了笑,“说是宿舍楼下新开的店,五块钱一碗,加蛋三块。你说好吃,下次还请我。”
我愣住。
我没做过这种事。
可他说得那么真。
“也许那一世的我不是我。”他说,“但那一刻的善意是真的。系统可以删记录,改记忆,但它删不掉人和人之间那点热乎气。”
第七把钥匙晃了一下,开始发红。
我知道最后一段记忆也要没了。
我冲向铁箱,伸手要去拔钥匙。
老周抬起手,轻轻一推。
我没动,可整个空间突然翻转。
我站在钟楼顶层,手里拿着因果律匕首,对面是另一个我,满脸是血,嘴里哼着《国际歌》。
我一刀刺进去。
画面消失。
我回到湖底,跪在地上,喘着气。
第七把钥匙,只剩一半。
我忘了什么?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必须毁掉这个箱子。
老周最后看了我一眼。
“你不是英雄。”他说,“你只是不肯认命的傻子。”
然后他散了。
像一缕烟,被风吹灭。
湖面恢复平静,血图还在,铁箱悬浮在水中央,最后一把钥匙冒着热气,即将熔尽。
林晚秋走到我身边,把笔记本放在我手上。
封面的彼岸花突然动了一下,花瓣一片片展开,露出里面刻着的一行字:
**重启需要代价**
我抬头看她。
她点点头。
我把手伸向铁箱。
指尖碰到金属的瞬间,掌心的伤口猛地裂开,金血涌出,顺着箱体流下去。
整座湖开始震动。
远处,钟楼的轮廓在血图中亮了起来。
我听见系统警报声,遥远,尖锐。
但这一次,我没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