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从我手臂飘出来的时候,还在动。
像有风在吹,其实没有风。主控室的空气凝着,屏幕上的倒计时一跳一跳,71:59:58,然后是57,再是56,数字走得稳,像是不着急。
我手指抽了一下,没力气抬起来。胎记的位置裂开了,疼得发木,像是被烧红的针扎进去后又拔出来。嘴里还有血味,刚才咬得太狠。
可我知道自己还活着。
因为有人在说话。
声音不大,断断续续,像是信号不良的广播:“我的墓碑……该刻什么?”
我眨了眨眼,视线扫过去。
柯谨站在数据流的边缘。
不是真的人,是残影。半透明的身体在噪点里闪,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模糊,像老电视换台时的画面抖动。他手里还拿着粉笔,姿势像是刚画完什么,但黑板上什么都没有。
“你说什么?”我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他没回答,只是转头看我,眼神空但不冷,反而有种奇怪的平静。
我又问了一遍。
这次他动了动嘴:“名字不能留,真相不能删。那我死了以后,碑上写点啥?”
我没说话。
这个问题不该由我来答。他是图书管理员,档案室的幽灵,系统最早的数据残留体。他不是死在某一天,而是被一点点抹掉的——每年一次,每次一小段,直到彻底消失。
可现在他站在这里,问我怎么给他立碑。
我笑了下,牵动嘴角的时候扯到伤口,疼得皱眉。
“你要是想让人记住,就别问这种问题。”我说,“墓碑是给别人看的。你都知道结局了,还在乎写什么?”
柯谨的影像晃了晃,像是被风吹动的水影。
“我不是在乎被人记住。”他说,“我是想知道,存在过,算不算数。”
话落的瞬间,地面湿了一块。
我低头。
老周蹲在那里,用拖把蘸着水,在地板上划出一道弯弯曲曲的线。那水不是普通的脏水,泛着淡灰,有点粘稠,像稀释过的油。
他没抬头,手很稳,一圈一圈地画,最后成了个奇怪的形状——像个瓶子,但没有底也没有口,线条自己咬住了自己。
“克莱因瓶。”我认出来了。
这玩意儿在数学课上讲过,表面连通,内外不分。就像时间循环,起点也是终点。
老周画完,直起腰,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睛很浑,像是蒙着雾,但看得出他在笑。
“观察者不该有墓。”他说,“无始无终,才是归宿。”
说完他就往后退,身影一点点变淡,像被空气吸走。
我盯着地上的图案,突然明白了。
柯谨不是要一个名字刻在石头上。他是在问:当所有人都忘了你,你的选择还有意义吗?
我慢慢抬起手,把左腕的电子表摘下来。
表盘早就坏了,指针停着不动。但这东西是系统的接入端口,能感应孢子反应。我撕开衣袖,露出胎记。裂口还在渗金光,我把表按上去,让那些细丝缠住表盘。
“那就别刻名字。”我说。
我往前走一步,伸手碰向空中浮现的虚影碑文。那是柯谨用数据拼出来的轮廓,像一块看不见的石碑。
“刻‘观察者永生’。”
手指碰到的瞬间,整栋楼的电子设备同时响了。
不是警报,是提示音。所有屏幕闪白,接着跳出一行字:
【删除柯谨·数据成功】
时间标注是1978年。
我愣住。
这是假的。系统在伪造历史。它想让人以为柯谨从未存在过,早在几十年前就被清除了。
可我知道不是。
因为就在日志弹出的刹那,我眼角余光扫到了字符的异常。最后一个句号,闪得比别的慢半拍。
我立刻启动微表情透视。
能力已经残了,只能维持三秒。但我够用了。
那句号其实是摩斯密码。
短、长、短、短、长——
“密钥在怀表”。
我猛地抬头。
老周还在原地,但只剩个影子。他正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旧怀表,铜壳,边角磨得发亮,上面刻着1907。
他没说话,只是打开表盖。
里面有一小撮头发,蜷在玻璃底下,泛着淡淡的金光。和我胎记渗出的东西一样。
柯谨的影像又出现了。
这一次很清晰,脸上的皱纹都能看清楚。他穿着旧式图书馆员的制服,领口别着一枚生锈的徽章。他看着我,也看着那块表,忽然笑了。
“这次,”他说,“我观察到了结局。”
话音落下,他的身体开始碎成光点,像沙子被风吹散。每一个光点都带着一段代码,飞进空气里,钻进墙缝中,藏进服务器的底层日志。
我知道他没真正消失。
系统可以删记录,但删不掉痕迹。只要有人记得他问过的问题,他的数据就会一直嵌在漏洞里,像一颗埋好的雷。
我握紧老周递来的怀表。
胎记的疼减轻了,金光不再外溢,而是往回缩,像是完成了某种交接。电子表上的倒计时还在走,71:59:42,但它已经不是唯一的读数了。
我低头看地上的克莱因瓶水痕。
还没干。
拖把的印子指向钟楼方向。
我迈出一步,脚踩在湿迹上,留下半个鞋印。
怀表在我掌心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