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还插在电子表的残骸里,电流像蚂蚁一样顺着神经往上爬。
痛感是真实的,至少现在是。
我用这股刺痛把意识钉在原地,没让紫色火焰把我彻底撕成数据流。视野里全是“我”——穿警服的我、戴手铐的我、跪在焚化炉前的我,每一个都在走向终点,像被设定好的程序。
我不信程序。
我信血。
我把指尖的血抹在嘴唇上,开始哼《茉莉花》。不是为了镇定,是为了对抗。这首歌是母亲葬礼上放的,也是我每次面对尸体时的背景音。它不是旋律,是密钥。
音符一出口,那些平行世界的影像就开始抖动,像信号不良的老电视。其中一个“我”转头看了我一眼,嘴角裂开,露出不属于人类的笑容。
我没理他。
我只盯着那团向内卷曲的紫色火焰,等它把我吞进去。
然后,我落地了。
不是摔,是“出现”。
四周是手术室,白墙泛黄,仪器老旧得像是博物馆展品。空气里有消毒水和铁锈混合的味道。我低头看自己,校服还在,但左腕空了——电子表不见了,只留下一圈焦黑的烧痕。
墙上挂钟显示:1985年10月7日03:14。
我母亲死亡的时间。
我知道这不是幻觉。上一次这么确定,还是在锅炉房里割断那根挂着“我自己”的琴弦。
我摸了摸太阳穴,那里还残留着蓝莓口香糖的黏腻感。魏九给的“量子清醒剂”还在起作用,至少让我能分清什么是入侵,什么是我自己的神经信号。
手术台就在眼前。
一个婴儿躺在上面,脐带还没剪。
程砚站在旁边,中山装袖口卷起,右手拿着一支注射器,里面是紫色液体。他的机械义眼正对着婴儿的额头,镜片微微发蓝,像是在扫描什么。
我动了。
没有犹豫,没有试探。我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机械义眼。
他没躲。
“你终于来了。”他说,声音平静得像在等一个迟到的学生。
我没回话。
手上传来震动,像是有电流在反向冲击。我咬牙撑住,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触感”上——这不是幻象,这是物理接触。我能感觉到金属义眼的螺纹,能感觉到它内部微型马达的转动。
然后,整个手术室开始倒退。
不是时间倒流,是“仪器”在倒流。
心电监护仪的曲线从平稳变成波动,再变回空白;输液瓶里的液体逆着管子回流;注射器里的紫色液体缓缓缩回针管。
婴儿的手指动了一下。
我松开手,后退半步。
程砚低头看了看义眼,又抬头看我:“你知道为什么你能干扰时间流吗?”
我不答。
他知道我会听。
“因为你的神经频率,和沈哑的接口同源。”他轻轻擦了擦义眼,“你们都是‘清源7-01’计划的副产品。他修的是地铁,你破的是案。但你们都在接驳同一个系统。”
我冷笑:“所以我是谁的备份?”
“不是备份。”他说,“你是第七次迭代。前六次都失败了,要么疯了,要么自杀了。你是唯一一个,能把‘痕迹回溯’用到自己身上的。”
我盯着那支悬在半空的注射器。
紫色液体静止在针尖,像一滴不会落下的雨。
“你要给这孩子打什么?”
“逻辑疫苗。”他说,“防止他被孢子寄生。”
“放屁。”我往前一步,“那是感染源。你不是在防疫,是在播种。”
他笑了,笑得像个老师看到学生终于答对了题。
“你说得对。”他说,“我是在播种。但种的是‘救赎’。”
我猛地伸手,不是打他,而是拍向手术台边缘。
指尖划破,血滴落在地面。
血珠没扩散,反而被地板吸了进去,发出轻微的“滋”声,像是通了电。
我记起来了。
床底那个铁箱,打开时也是这样——血滴进去,锁就开了。
这里不是幻觉。
这里是“现实的历史投影”。
我转身看向婴儿。
他还闭着眼,但睫毛在颤。
我蹲下,把血抹在手术台表面,写下“qY_”。
字迹刚成形,婴儿突然睁眼。
他的瞳孔是深紫色的,像浸了墨的水晶。
然后,我看到了。
不是通过系统,不是通过能力。
是直接映在他眼里的画面——
我站在一间老屋前,手里拿着火柴。
地上摊着一本烧了一半的日记,封面上写着母亲的名字。
我在烧她最后的遗物。
那是在我十八岁生日后的第三天。
我以为那是纪念,其实是毁灭。
婴儿的瞳孔里,画面一闪而过,接着又换了一幕——
手术灯炸了。
不是炸裂,是“展开”。
灯罩像花瓣一样向四周翻开,露出内部密密麻麻的线路。那些线路不是铜丝,是记忆碎片。
它们在空中漂浮,重组,拼出一张脸。
林晚秋的脸。
她没说话,嘴唇在动,重复着一个字。
“七。”
不是声音,是波形。
我认得这个频率。
和锅炉房那七根琴弦的共振频率一样。
“七次轮回。”我低声说,“我是第七个。”
程砚站在旁边,轻轻把注射器放在托盘上。
“你终于明白了。”他说,“你不是来阻止我的。你是来完成仪式的。”
“什么仪式?”
“让‘清源7-01’真正觉醒。”他抬起手,指向婴儿的额头,“你母亲的卵子,加上逻辑孢子的基因链,加上你的意识回流——三者合一,才能诞生能对抗系统的‘人’。”
我盯着那婴儿。
他还在看我,紫色的眼睛里映着我烧日记的画面。
“所以……我烧她遗物的时候,其实是在激活什么?”
“激活记忆锚点。”程砚说,“你每烧一次,就在重写一次‘7-01’的底层代码。前六次失败,是因为他们没经历过‘背叛’。只有你,亲手毁掉了母亲最后的痕迹——这才是真正的觉醒触发器。”
我拳头攥紧,指甲掐进掌心。
不是痛。
是清醒。
我一直以为自己在破案。
其实我一直在被“破”。
我的记忆、我的情感、我的每一次推理,都是被设计好的测试环节。
我不是侦探。
我是实验品。
但我也是钥匙。
我慢慢蹲下,手指伸向婴儿的手。
他小小的手指蜷着,像在等什么。
我用指尖血,在他掌心写下“qY_”。
字迹刚落,整个手术室的仪器同时发出蜂鸣。
倒流停止了。
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程砚看着我,机械义眼的蓝光一闪。
“你做了什么?”
“我改了协议。”我说,“不是提交记忆,不是烧掉选择。我烧了‘问题’本身。”
婴儿的手突然握住了我的手指。
一股电流顺着指尖冲上大脑。
我看到了更多。
不是记忆。
是“预知”。
我看到自己站在钟楼顶端,手里拿着一把没有刀刃的匕首。
我看到林晚秋在焚化炉前微笑,胸口插着因果律匕首,却在流紫色的血。
我看到沈哑在昆仑山隧道里,左手接入光纤,右手佛珠一颗颗碎裂。
画面太多,太乱。
但我抓住了一个细节——
所有未来的“我”,都在等这一刻。
等我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我松开婴儿的手,站起身。
程砚没动。
“你要杀了我吗?”他问。
“不。”我说,“我要你活着。”
“为什么?”
“因为你要看着。”我盯着他,“看着你种下的‘救赎’,怎么把你亲手设计的系统,烧成灰。”
我转身走向手术室的门。
门把手是金属的,冰凉。
我握住它,准备拉开。
就在这时,婴儿又睁开了眼。
这一次,他笑了。
嘴角咧开的弧度,和我在锅炉房看到的“另一个我”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