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林刚把第三份不合格的质检报告塞进抽屉最底层,玻璃门就传来一阵 “嘎吱 —— 咔啦 ——” 的呻吟,比往常更显刺耳。前台小妹莉莉抱着一摞文件,踩着高跟鞋匆匆跑过去,门还没完全合上,就听到她带着哭腔的抱怨:“张经理,这门真的该换了!刚才送样品的客户差点被夹到,人家脸都黑了。”
被称作张经理的男人西装革履,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他踹了踹门后的铰链,声音沙哑:“换?你以为我不想换?上周报上去的采购申请,李总直接打回来了,说‘能凑合用就别浪费’。你没看仓库里那些过期的耗材都还堆着吗?这门算好的了。”
莉莉撅着嘴把文件放在前台,鱼缸里的银龙鱼被刚才的动静惊得甩了甩尾巴,浑浊的水波晃了晃,又归于平静。“可客户那边怎么交代啊?刚才那位是来考察我们无菌注射器生产线的,要是因为这门留下坏印象,订单黄了怎么办?” 她看向阿林的方向,眼神里满是求助。
阿林正想开口,身后的消防栓门突然 “吱呀” 一声,半厘米宽的缝隙又大了些,露出里面红色的灭火器,压力表的指针依旧死死钉在红色区域。同事老王从旁边的工位探过头,手里还拿着半截烟,压低声音说:“怕什么?订单黄了也不是第一次了。上次那批骨科植入物,不就是因为原材料不合格被退回来的吗?李总还不是照样把责任推给质检部。”
“老王你小声点!” 阿林连忙提醒,“这话要是被李总听到,你这个月奖金又没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转椅的扶手,锃亮的旋钮硌得手心发慌,椅子稍微一动,暗黄色的海绵就从裂纹里挤出来,像块腐烂的果肉。
老王嗤笑一声,把烟头摁灭在桌下的易拉罐里:“怕什么?我早就不想干了。你看看我们这工位,你这三角区还好,我那边靠着厕所,一到夏天就飘味儿,李总说‘克服一下’,这都克服三年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桌子,桌面坑坑洼洼,角落里堆着一堆废弃的报表,“上次我跟他提工位调整,他说‘阿林那位置更差,人家都没说什么’,合着我还得感谢他没把我塞消防栓旁边?”
莉莉拿着一份表格走过来,递到阿林面前:“阿林哥,这是昨天的生产报表,你帮我核对一下呗。张经理让我统计合格率,可我看车间报上来的数据,跟我实际盘点的差了十个百分点,我不敢填。”
阿林接过表格,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数字,眉头越皱越紧。“差十个百分点?” 他抬头看向莉莉,“你确定没数错?”
“绝对没错!” 莉莉用力点头,“我昨天加班到八点,一个个核对的。车间那边报上来的合格率是 98%,可实际不合格的产品就有二十多件,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她压低声音,“我听说车间为了完成指标,把一些轻微瑕疵的产品都算合格了,那些注射器的针头有点毛刺,他们说‘不影响使用’。”
张经理刚好走过来,听到这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有这种事?我昨天开会还特意强调,不能为了指标弄虚作假!” 他拿起表格看了一眼,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去找车间主任问问!”
“张经理你别去了。” 阿林拉住他,“你忘了上次赵主任怎么说的?他说‘李总都没意见,你瞎操心什么’。上次那批有瑕疵的输液器,不就是李总拍板让出厂的吗?说‘小问题,客户不会发现’。”
张经理颓然地靠在墙上,墙上的安全通道指示牌 “ExIt” 字母幽绿地闪烁着,“滋滋” 的电流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可那些是医疗器械啊!关系到病人的安危,怎么能这么儿戏?”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我们门口挂着‘诚信赢天下’,现在看看,多讽刺?”
大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玻璃门上的标语斑驳狼藉,烫金字体剥落得不成样子,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像个丑陋的疤痕。莉莉眼圈红了:“我当初来的时候,就是被这句标语吸引来的。我以为这是家有担当的公司,没想到……”
“别天真了。” 老王又探出头,“现在这世道,赚钱才是王道。李总去年还买了辆新车,你以为钱从哪来?还不是从这些‘小问题’产品里省出来的。” 他顿了顿,看向阿林,“阿林,你上次不是发现一批无菌敷料的包装有破损吗?最后还不是被李总压下来了,说‘重新包装一下就行’。”
阿林的脸色变得难看,那件事他至今记忆犹新。当时他拿着破损的包装去找李总,李总正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喝茶,听完他的汇报,慢悠悠地说:“阿林啊,你太年轻了。这些敷料只是包装破了点,里面又没坏,重新包一下就能卖,要是销毁了,损失谁来承担?公司要生存,有时候就得变通一下。”
“变通?这是拿病人的生命开玩笑!” 阿林当时忍不住反驳,结果李总脸色一沉,说:“你要是不想干,可以辞职。有的是人想来这里工作。” 最后,那批敷料还是被重新包装,发往了外地的小医院。
“叮铃铃 ——” 前台的电话突然响了,莉莉赶紧接起:“您好,xx 医疗器械公司…… 什么?产品出问题了?”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里的笔 “啪” 地掉在地上。
张经理连忙走过去:“怎么了?”
莉莉捂着话筒,声音颤抖:“是城郊医院打来的,说我们上周发过去的无菌注射器,有病人使用后出现了感染,现在医院要我们给个说法。”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安全通道指示牌的 “滋滋” 声和鱼缸里偶尔传来的水声。老王咂了咂嘴:“该来的还是来了。我就说那些针头有毛刺,肯定会出问题。”
张经理一把拿过话筒,语气尽量平和:“您好,我是生产部的张经理…… 您先别激动,具体情况能跟我说一下吗?…… 好的,好的,我们马上派人过去核实。” 挂了电话,他的手都在发抖,“完了,病人已经住院了,医院说要做医疗鉴定,如果确定是我们产品的问题,不仅要赔偿,还得被监管部门查。”
“那现在怎么办?” 莉莉急得快哭了,“李总今天去外地开会了,联系不上。”
阿林站起身,转椅的海绵又挤了出来,他却没心思管了:“还能怎么办?赶紧去医院看看情况,把有问题的产品召回。”
“召回?” 老王瞪大了眼睛,“那得损失多少钱?李总回来肯定要发火的。”
“难道眼睁睁看着更多病人出问题?” 阿林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我们是医疗器械公司,不是黑心作坊!门口挂着‘诚信赢天下’,难道只是说说而已?” 他看向玻璃门上那斑驳的标语,心里一阵刺痛。
张经理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阿林说得对,先去医院。莉莉,你赶紧联系物流,把上周发往城郊医院的那批注射器全部召回。阿林,你跟我一起去医院,了解一下病人的情况。老王,你去车间查一下,还有多少同批次的产品没发出去,全部封存。”
“好!” 阿林立刻答应,拿起桌上的笔记本就要走。
就在这时,玻璃门又传来 “嘎吱” 一声,李总竟然提前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的男人。李总脸上带着笑容,看到办公室里凝重的气氛,脸色一沉:“你们这是要干嘛?慌慌张张的。”
“李总,出事了!” 张经理连忙上前,“城郊医院打来电话,说我们的无菌注射器有问题,导致病人感染了。”
李总的笑容瞬间消失,他皱着眉头:“有问题?怎么可能?我不是让车间严格把关了吗?”
“是针头有毛刺,之前阿林就发现了,但是……” 张经理话没说完,就被李总打断了。
“别废话!” 李总瞪了他一眼,又看向那个陌生男人,脸上挤出笑容,“王总,让您见笑了,一点小误会。”
那个叫王总的男人西装革履,戴着金丝眼镜,眼神锐利地扫过办公室,最后落在玻璃门上的标语上,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李总,这就是你说的‘诚信赢天下’?” 他指了指那斑驳的标语,“我刚才在门口就看到了,没想到贵公司不仅标语是假的,产品也是假的。”
李总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王总,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王总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扔在前台,“我是受监管部门委托来核查的,有人举报贵公司使用过期原材料、生产不合格产品。刚才城郊医院的情况我已经听说了,李总,您还是跟我去一趟监管局吧。”
李总踉跄了一下,扶住前台的桌子,鱼缸里的银龙鱼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紧张,又甩了甩尾巴,浑浊的水波晃了很久才停下。“不可能…… 一定是有人陷害我!” 他嘶吼着,眼神疯狂。
“陷害?” 王总冷笑一声,“我们已经调取了你们的生产记录和采购记录,仓库里那些过期三年的原材料,还有你压下来的那些质检不合格报告,证据确凿。” 他指了指阿林的工位,“听说这位阿林先生多次向你反映产品质量问题,都被你驳回了?”
阿林愣住了,没想到自己之前的坚持竟然被人记了下来。
李总看向阿林,眼神里充满了怨恨:“是你举报的?”
“不是我。” 阿林平静地说,“但我确实希望你能重视产品质量。我们做的是医疗器械,每一个产品都关系到人的生命,不能拿诚信当儿戏。”
“诚信?诚信能值多少钱?” 李总歇斯底里地喊道,“我要是处处讲诚信,公司早就倒闭了!你们的工资、奖金,哪来的?还不是靠这些产品赚来的!”
张经理忍不住反驳:“李总,你错了。真正能让公司长久发展的,就是诚信。你看看我们现在,门坏了不换,设备旧了不修,产品有问题不处理,眼里只有钱,这样的公司迟早要完!” 他指了指消防栓里的灭火器,“你看看那个,过期三年了,你说‘凑合用’,万一真着火了,怎么办?还有阿林的工位,那么小的地方,你让他怎么安心工作?这些都是你所谓的‘节约成本’?”
王总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点了点头:“李总,看来贵公司的问题不止产品质量这一件。走吧,跟我去监管局接受调查。”
李总瘫坐在地上,看着玻璃门上那斑驳的 “诚信赢天下”,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诚信赢天下?我赢了什么?我赢了一身债,赢了众叛亲离!”
这时,玻璃门又发出一阵 “嘎吱 —— 咔啦 ——” 的呻吟,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叹息。阳光透过浑浊的玻璃照进来,变成黏稠、病态的昏黄,笼罩着这个充满谎言与裂痕的办公室。阿林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觉得,这扇门,这个公司,早该 “寿终正寝” 了。
莉莉蹲在地上,捡起刚才掉的笔,小声说:“其实…… 刚才举报的人是我。” 她抬起头,眼里含着泪,“我姐姐就是用了我们公司的问题输液器,差点出大事。我一直想提醒大家,可没人听。我不想再有人因为这些不合格产品受伤了。”
阿林看着莉莉,心里一阵暖流。他想起自己刚入职时的初心,就是想做合格的医疗器械,帮助更多的人。可这些年,在李总的压迫下,他渐渐变得沉默,甚至有些麻木。直到今天,他才明白,诚信不是一句口号,而是一种责任。
张经理拍了拍阿林的肩膀:“阿林,谢谢你一直坚持原则。以后,我们重新开始,真正做到‘诚信赢天下’。”
老王也走了过来,挠了挠头:“其实…… 我刚才已经把车间里同批次的产品都封存了。我也不想再跟着李总瞎混了,赚那些黑心钱,晚上都睡不好觉。”
王总看着他们,点了点头:“很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监管部门会根据调查结果处理,但如果你们能积极配合,整改到位,还是有机会重新经营的。”
阿林走到玻璃门前,用力推开,这一次,“嘎吱 —— 咔啦 ——” 的呻吟似乎没那么刺耳了。门外的日光依旧白惨惨的,却不再显得那么冰冷。他回头看了看办公室,消防栓的门虽然还留着缝隙,但里面的过期灭火器迟早会被换掉;安全通道指示牌的 “滋滋” 声虽然还在,但至少,他们找回了丢失已久的诚信。
鱼缸里的银龙鱼不再藏在塑料假山后,它在清澈的水里游来游去,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它身上,闪烁着银色的光芒。阿林知道,新的开始,来了。
阿林刚从医院回来,身上还带着消毒水的味道,一踏进办公室,就被墙角那座 “比萨斜塔” 晃了眼。墨绿色的老旧铁皮柜掉了漆,露出底下斑驳的铁锈,顶端堆叠的样品册歪歪扭扭,最上面几本的封面都卷了边,仿佛下一秒就要轰然倒塌。他想起早上莉莉说要找最新版的宣传册给合作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 行政部塞过来的新宣传册,每次都被埋在样品册堆的倒数第二层,像是见不得光的秘密。
“阿林哥,你可算回来了!” 莉莉抱着一摞文件跑过来,脸上满是焦急,“合作方催着要最新的产品宣传册,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铁皮柜上的样品册太吓人了,我不敢动,生怕一抽就全塌了。”
阿林走到铁皮柜前,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样品册堆,指尖触到冰冷的纸张,上面落满了灰尘。“别急,我来拿。” 他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抽出上面的旧样品册,每抽一本,柜子都跟着晃一下,铁锈簌簌往下掉。莉莉站在旁边,紧张得攥紧了衣角:“上次老王想拿最上面的 2018 年产品目录,结果不小心碰倒了半摞,砸得他脚都青了,李总还说他毛手毛脚,扣了他五十块奖金。”
阿林苦笑一声,终于在倒数第二层摸到了崭新的宣传册,封面印着公司最新的 logo,与周围陈旧的样品册格格不入。“找到了。” 他把宣传册递给莉莉,又看了看铁皮柜里剩下的旧样品册,“这些 2016 年的产品目录都快成古董了,怎么还堆在这里?”
“谁说不是呢!” 老王从工位探出头,手里拿着一块抹布,正在擦桌子上的灰尘,“上次行政部来整理,说这些都是‘历史资料’,不能扔,结果就一直堆在这儿。你还记得半年前那次突击卫生检查不?你翻资料的时候,一摞 2016 年的产品目录突然塌了,掉在地上,还露出了几张被蟑螂啃过的报价单,那花边啃得还挺‘精致’,现在想起来都起鸡皮疙瘩。”
阿林当然记得,那天的场景历历在目。当时卫生检查的人已经到了门口,他急着找一份 2020 年的质检报告,手忙脚乱地在铁皮柜里翻找,没想到用力过猛,一摞尘封的产品目录轰然滑落,纸张散落一地,几张泛黄的报价单从最底层飘出来,边缘被蟑螂啃得参差不齐,像是精心修剪过的蕾丝花边,上面的字迹都模糊不清了。检查的人看到这一幕,皱着眉头说 “贵公司的资料管理也太混乱了”,最后给公司扣了不少分,李总为此发了好大一通火,却没想着好好整理这些资料,只是把责任推给了 “大家不爱护办公用品”。
“那些报价单后来怎么处理了?” 莉莉好奇地问,她去年才来公司,没经历过那次检查。
“还能怎么处理?” 阿林叹了口气,“李总让我把它们捡起来,跟旧样品册堆在一起,说‘留着或许还有用’,结果就一直放到现在,估计早就被蟑螂啃得只剩渣了。” 他指了指铁皮柜的角落,那里隐约能看到一点泛黄的纸角,“你看,说不定还在那儿呢。”
莉莉凑过去看了一眼,赶紧退回来,拍了拍胸口:“太吓人了,这柜子里不会还有蟑螂吧?我上次在前台抽屉里看到一只,吓得我差点把电话扔了。”
“何止有蟑螂!” 老王走过来,把抹布扔在桌上,“我上次清理工位底下,还看到几只老鼠跑过去,李总说‘办公室有老鼠很正常,买点老鼠药就行了’,结果老鼠药买了,老鼠没见少,反而把前台鱼缸里的鱼吓得半死,你看那银龙鱼,现在还天天躲在假山后面,估计是怕了。”
几人正说着,突然听到 “滴答” 一声,阿林抬头一看,天花板上又在漏水了。去年夏天那场百年难遇的暴雨,把年久失修的天花板浇得千疮百孔,虽然之后简单修过,但一到下雨天还是会漏水。他下意识地看向消防栓箱,箱体的角落里结着一层盐霜般的厚硬白渍,那是雨水和灭火器泄漏出的干粉发生化学反应后的痕迹,摸上去硬邦邦的,像是一层劣质的水泥。
“这消防栓也该换了。” 张经理走过来,看着箱体上的白渍,眉头紧锁,“上次安全检查,人家说这灭火器早就过期了,而且箱体锈蚀严重,根本起不到灭火作用,让我们赶紧更换,结果李总还是那句话‘能凑合用就凑合用’,到现在都没动静。”
阿林伸手摸了摸消防栓箱冰冷的金属侧面,上面用黑色油性笔写着 “2003.4.15 启用”,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在这行字的下方,还有几行补充记录:“2008.9.2 加压”、“2015.11.30 检修”,笔迹有的清晰,有的潦草,像是一群人在接力记录这个角落的时光,却又都徒劳无功。“这消防栓都用了二十年了,比我来公司的时间都长。” 阿林感慨道,“2015 年最后一次检修后,就再也没管过,现在里面的干粉估计都结块了,真要是着火了,根本没用。”
“谁说不是呢!” 老王靠在墙上,指了指墙面,“你再看看这墙,剥落的墙皮都能当拼图玩了,那些菌斑才吓人呢,雨季的时候,毛茸茸的一片,看着就恶心,旱季又变成干鳞片,一刮就掉灰,我桌上每天都得擦好几遍。”
阿林抬头看向墙面,白色的涂料大片大片地剥落、起翘,露出底下灰暗的水泥底色,像是一张破旧的人脸。在墙皮剥落最严重的地方,深褐色的菌斑肆意蔓延,有的像张牙舞爪的怪兽,有的像扭曲的藤蔓,形态狰狞。他想起去年雨季,这些菌斑吸饱了水分,膨胀成毛茸茸的深色绒毯,覆盖了大半个墙面,当时莉莉还差点以为是发霉的蜘蛛网,吓得尖叫起来。后来李总让人用消毒液擦过,可没过多久,菌斑又长了出来,而且比之前更严重。
“我上次跟李总说,这墙面得重新刷一遍,不然菌斑越来越多,不仅影响美观,还对身体不好,结果他说‘刷墙要花钱,而且不影响工作,没必要’。” 张经理无奈地说,“现在办公室里的人,好多都有呼吸道问题,莉莉上个月还感冒了好几次,我看跟这环境脱不了关系。”
莉莉揉了揉鼻子,点点头:“可不是嘛,我每天来上班都觉得鼻子痒,总忍不住打喷嚏,医生说可能是环境里的霉菌太多了,让我尽量避免接触,可我总不能不来上班吧。”
阿林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一阵憋闷。从摇摇欲坠的样品册,到过期生锈的消防栓,再到布满菌斑的墙面,这个办公室就像一个生病的老人,浑身是伤,却没人愿意好好治疗。他想起昨天在医院,病人家属愤怒的眼神,想起那些因为不合格产品而受苦的病人,突然觉得,这个公司的问题,早就不止是产品质量那么简单了,而是从里到外都烂透了。
“不行,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阿林突然开口,眼神坚定,“昨天王总说,只要我们积极配合整改,还有机会重新经营,我们不能再等李总了,得自己行动起来。”
张经理愣了一下,随即眼前一亮:“你有什么想法?”
“首先,我们得把这些安全隐患都解决掉。” 阿林指着消防栓和墙面,“消防栓必须更换,过期的灭火器也得处理掉,墙面要重新刷漆,清除菌斑,还有铁皮柜里的旧资料,该扔的扔,该整理的整理,不能再让它们堆在那儿当‘古董’了。”
“可这些都需要钱啊,李总肯定不会同意的。” 老王皱着眉头说。
“我们可以自己想办法。” 阿林说,“上次王总说,监管部门会给整改合格的公司一定的扶持,我们可以先向监管部门申请,说明情况,然后大家一起动手,能自己做的就自己做,比如整理资料、打扫卫生,刷墙和换消防栓的钱,再想办法凑一凑,实在不行,我们可以跟合作方商量,先预支一部分货款,等公司好转了再还。”
莉莉眼睛一亮:“我觉得可行!上次那个合作方虽然催着要宣传册,但对我们的产品还是很感兴趣的,只要我们能证明公司在整改,他们肯定愿意帮忙。”
张经理点了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我们先列一个整改清单,把需要做的事情都写下来,然后分工合作。老王,你负责整理铁皮柜里的资料,把有用的留下来,没用的扔掉,注意别再让样品册塌了。莉莉,你负责联系合作方,跟他们说明公司的整改情况,看看能不能预支一部分货款。我负责联系消防部门,咨询更换消防栓的事情,顺便问问墙面刷漆需要注意什么。阿林,你负责制定详细的整改计划,还有跟监管部门对接,申请扶持。”
“没问题!” 几人异口同声地说,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老王走到铁皮柜前,撸起袖子:“放心,这次我一定小心,争取把这些‘古董’都整理得明明白白,再也不让它们当‘拦路虎’了。” 他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本本旧样品册,仔细翻看,遇到有用的资料就放进旁边的纸箱里,没用的就扔进垃圾桶,不一会儿就整理出了一大堆垃圾。
莉莉拿着电话,走到前台,开始联系合作方:“王总您好,我是 xx 医疗器械公司的莉莉,关于我们公司的整改情况,想跟您详细说一下……” 她的声音越来越自信,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张经理则拿出手机,查找消防部门的电话,一边拨打电话一边说:“喂,您好,我是 xx 医疗器械公司的,想咨询一下更换消防栓的事情……”
阿林看着忙碌的同事们,心里一阵温暖。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吹散了办公室里的霉味。阳光洒在墙面上,虽然还有斑驳的菌斑,但在阿林看来,那仿佛是新生的希望。他想起玻璃门上那斑驳的 “诚信赢天下” 标语,虽然依旧丑陋,但他相信,只要大家一起努力,总有一天,这句标语会重新变得金光闪闪,而这个充满问题的办公室,也会变成一个干净、安全、有担当的地方。
就在这时,铁皮柜传来 “哗啦” 一声,老王兴奋地喊道:“阿林,快来看!我在最底层找到一本 2003 年的公司画册,里面还有公司刚成立时的照片,那时候的玻璃门还是新的,标语也亮闪闪的,真好看!”
阿林走过去,接过画册,翻开一看,里面的照片虽然有些泛黄,但能清楚地看到公司刚成立时的样子:崭新的玻璃门,金光闪闪的 “诚信赢天下” 标语,干净整洁的办公室,员工们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原来我们公司以前这么好。” 阿林感慨道。
“是啊,可惜后来李总只看重钱,把公司搞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张经理走过来说,“不过没关系,我们会把它变回来的,比以前更好。”
莉莉挂了电话,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太好了!合作方同意预支一部分货款,还说会帮我们宣传,只要我们能保证产品质量,他们以后会长期跟我们合作!”
“太好了!” 几人欢呼起来,办公室里压抑已久的气氛终于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希望和活力。阿林看着眼前的同事们,又看了看墙上的菌斑、角落里的消防栓和铁皮柜,心里充满了信心。他知道,整改的路还很长,会遇到很多困难,但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就没有克服不了的难关。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办公桌上,照亮了崭新的宣传册,也照亮了大家脸上的笑容。鱼缸里的银龙鱼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活力,不再躲在假山后面,而是在清澈的水里游来游去,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阿林知道,新的开始,真的来了。
“啧啧,瞧见没?这霉斑!”行政部的张姐,一个五十多岁、穿着深色套装、头发烫着僵硬小卷的女人,每次路过阿林的工位,总会停下脚步,用她那支永远夹在笔记本上的廉价圆珠笔,用力戳点着那些日益壮大的霉斑群落,开始了她重复了无数次的独白,“03年非典闹得多凶啊!整层楼,里里外外,喷那个过氧乙酸消毒水!那味儿,呛得人睁不开眼!喷壶压得我哟,虎口都裂了!”她那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话语里充满了怀旧的亢奋,却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将这个故事咀嚼了整整十七年。她也永远忘了,正是当年那场轰轰烈烈的消毒战役中,强腐蚀性的过氧乙酸蒸汽,把崭新的墙漆毫不留情地蚀出了密密麻麻的水泡。后来水泡破裂、剥落,留下的粗糙疤痕,如同敞开的伤口,成为了霉菌世代繁衍的完美温床和狂欢场。
窗台上那盆蔫头耷脑的绿萝,是整个办公室里唯一敢于在霉斑旁长久生存的活物。七片蜡质的叶片顽强地支棱着,叶面上却顽固地覆盖着一层细密的、来自隔壁那台老掉牙打印机的黑色碳粉。行政部负责它的“生死”——每周五下午,张姐会准时拿着一个用某品牌矿泉水瓶改造的喷壶过来,小心翼翼地往里面倒入30毫升瓶装84消毒液,再兑上大半瓶自来水。这个精心计算过的神奇剂量,恰好足以将绿萝浇灌得苟延残喘、叶片边缘焦黄卷曲,却又精准地阻止它彻底枯死。因为据说,办公室里彻底死掉的植物会破坏风水,影响财运。阿林有一次心血来潮,翻看一片病恹恹的叶子背面,发现上面竟粘着三颗米粒大小、半透明的虫卵。在这个中央空调恒定输出的23c恒温牢笼里,这些虫卵已经维持着这种将孵未孵的状态,长达诡异的八个月。
桌上的电话机,是2008年电信大重组时淘汰下来的古董型号,笨重得像块砖头。数字按键“5”上面的那个用于盲打的凸起小圆点,已经被经年累月的指尖按压磨损成了一个光滑的小凹坑。每天早晨九点整,当阿林在自己的三角牢笼坐下,第一件事不是开电脑,而是撕开一片独立包装的酒精消毒棉片,仔仔细细地擦拭那油腻腻的听筒,尤其是听筒网罩的缝隙。然后,他会用棉片的尖角,用力地、一遍一遍地抠进电话按键的每一个缝隙里反复擦拭消毒。这个近乎神经质的清洁仪式,始于半年前那个浓雾弥漫的、令人窒息的清晨。
那天,前一任业务员老吴,佝偻着腰,撕心裂肺地咳嗽着,把一份打印好的辞呈放在行政部张姐的桌子上。他咳得满脸通红,脖颈上的青筋暴起,整个人像是下一秒就要散架。就在他扶着桌子剧烈喘息、试图压住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时,一小口暗红色的血沫还是不受控制地溅到了离他不远的桌沿。直到老吴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行政部的人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那部公用电话机键盘的缝隙里,不知何时早已凝结着星星点点的黑红色污渍,如同深海珊瑚礁表面干涸的珊瑚虫尸体。后来公司组织大扫除,那位总戴着蓝色袖套、沉默寡言的保洁周姨,用一根细长的竹签,小心翼翼地从“重拨”键底下坚硬的缝隙里,费力地抠出了半片带着凝固血痂的、微小的指甲碎片。
老吴的离职手续办理得异常迅速,快得有些不近人情。人事主管,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永远板着脸的中年男人,只是隔着厚厚的镜片,冷漠地扫了一眼老吴递过来的胸片报告。胶片上,左肺部位那团边缘呈现毛玻璃状的阴影,已经比一枚一元硬币还要大,而且边缘模糊,像不祥的烟雾般向四周扩散。人事主管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那份需要填写既往病史的《离职健康告知书》从桌面收回,重新塞回了抽屉的最深处,仿佛那是一张会烫手的废纸。后来财务部在结算老吴最后三个月的报销单据时,惊讶地发现所有的出租车票目的地,都惊人地一致指向肿瘤医院。更令人心头发紧的是,几张发票的背面空白处,用铅笔潦草地写着“第3次化疗”、“白细胞1.8”、“穿刺ct复查”等字句,如同一个个绝望的注脚。
茶水间永远是秘密的集散地。行政张姐在冲泡她那浓郁的速溶咖啡时,压低了嗓音,带着一种混合着同情与猎奇的神情,向阿林透露:“阿林啊,你是不知道,保洁周姨收拾老吴桌子时,在他抽屉最底下,那个带锁的小暗格里,摸出来一个小药瓶!盐酸吗啡片!都开封用过好些了!啧啧,那生产日期,比他诊断书上写的确诊时间,还早了小半年呢!你说这人……”
此刻,阿林键盘抽屉的最深处,躺着三包崭新的、未拆封的N95口罩。雪白的包装袋上,蓝色的字体清晰地印着“有效阻隔飞沫传播”。这是上个月财务部组织仓库盘点时,从某个积满灰尘的角落意外翻出来的“古董”。包装袋上的生产批号冷酷地显示,这批口罩本该在2017年禽流感疫情紧张时,紧急销往某个疫区前线医院。不知哪个环节出了致命差错,它们被彻底遗忘在了仓库深处,直到过期、失效,才重见天日。如今,它们被随意地分发到了各个角落,成了某种无用的心理安慰。阿林的鼠标垫下,还压着一张边缘已经泛黄卷曲的胸片胶片。那是老吴临走前,最后一次清理自己物品时,趁着周遭无人注意,迅速而隐秘地塞进阿林手里的一小叠文件中的一张。胶片冰冷的角落,用一小块磨砂的医用白色胶布,贴着一个打印的日期标签:“2019.12.25 摄”。有时,当阿林加班到深夜,办公室里只剩下安全出口指示牌那惨绿的光和打印机待机的微弱红光时,他会鬼使神差地拿起这张胶片,对着头顶惨白的日光灯管,眯起眼睛细细观察那片肺部巨大的阴影。渐渐地,他产生了一种近乎幻觉的联想——那片边缘模糊、呈毛刺状扩散的阴影轮廓,竟诡异地神似他们公司那抽象化的、由三个同心圆外加放射性线条组成的LoGo变形图。
更衣室角落那个最不起眼的镀铬挂钩上,孤零零地挂着一件洗得发硬、领口泛黄的白大褂。那是老吴遗忘在这里的最后一件物品。左胸口袋的位置,别着一个早已生满红褐色锈迹的工牌夹子,夹子里空空如也。这件衣服像一个不知该安放在何处的幽灵。有次大楼进行电路检修,办公室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只有墙壁上几盏应急灯散发着幽幽的绿光。那惨绿色的光映照在白大褂的衣领内侧,赫然显露出一片不易察觉的、呈喷溅状的深褐色陈旧痕迹,乍一看像一幅抽象派的暗红色血月图。保洁周姨曾多次抱怨:“每次洗这件衣服,洗衣机里排出来的水都带着锈红色的丝儿!邪门得很!”但行政张姐总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带着训导意味的口吻反驳:“什么血不血的!周姨你少吓唬人!那是84消毒液和他汗里的铁离子发生的正常化学反应!懂不懂科学啊?”
打印机旁边那块小小的塑料公告栏上,用生锈的银色图钉钉着一份打印的《办公室卫生管理制度》。纸张边缘早已卷曲发黄。第三条规定赫然写着:“每日需用75%医用酒精对公用电话、键盘、门把手等进行彻底消毒。”讽刺的是,行政部配发的那几个250ml装的蓝色塑料酒精喷雾瓶里,永远装着一种可疑的、散发着甜腻异味的勾兑液体。喷在键盘上,非但不会迅速挥发,反而会留下一层黏糊糊、亮晶晶的糖浆状粘液,反而更招灰尘。上周,新来的实习生小李在帮阿林搬一摞厚厚的样品册时,笨手笨脚地碰倒了放在桌角的酒精瓶。粘稠的液体瞬间流淌开来,浸湿了一叠打印好的产品报价单。慌乱擦拭中,一张浸透“酒精”的报价单被无意中碰到了一旁插着电热杯垫的通电插座上。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那张湿透的纸竟然“噗”地一声,窜起了一簇幽蓝色的小火苗!那火苗如同一条贪婪的蛇,沿着纸张纤维里的可燃液体迅速蔓延、爬行,眨眼间就在桌面上烧出了一条扭曲的黑色焦痕,像一条丑陋的贪食蛇。
最近这几天,阿林总在午休时陷入混乱而压抑的梦境。梦里,老吴永远静静地坐在那个逼仄的三角工位里,背对着他。他那枯瘦、缠满肮脏发黄绷带的手指,以一种极度缓慢而僵硬的动作,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一个老式计算器油腻的按键。每一次按键落下,计算器那橙红色的液晶显示屏上,跳出的不是数字,而是一个个不断变化大小、边缘模糊的ct影像结节图片,无声地展示着肿瘤的进程。阿林总会在一种强烈的窒息感中猛地惊醒,额头上沁出冰冷的汗珠。更让他心悸的是,每次梦醒时分,鼻翼间总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极其熟悉的、带着强烈刺激性的酸涩气味——那是过氧乙酸消毒水特有的味道。虽然这种消毒剂早在2005年就被卫生部明令禁止在非特定场所使用,但它似乎早已浸透了这里的每一寸空气,如同幽灵般挥之不去。
窗外,马路对面新楼盘的施工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巨大的冲击电钻声毫无规律地穿透玻璃幕墙:“突突突突——嗡——!!!”那声音粗暴、野蛮,带着一种摧毁性的穿透力,疯狂地钻进阿林的耳膜,反复碾压着他的神经。每一次钻击,都像一根冰冷的钢针,正粗暴地刺入城市深处某种隐形的、巨大的病灶,试图从里面攫取些什么。
就在这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背景下,前台方向突然传来保洁周姨一声短促的惊呼:“哎哟!”
阿林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周姨正站在那个巨大的观赏鱼缸前,指着水面,脸上混杂着惊讶和一种说不清的晦气表情。鱼缸里,那条曾经总在假山缝隙里装死的银龙鱼,此刻正毫无生气地翻转着它那华美的银色身躯,雪白的肚皮朝上,漂浮在水面。阳光透过浑浊的水体和玻璃折射进来,清晰地照见它华丽鳞片的缝隙间,正缓缓渗出丝丝缕缕淡红色的血丝。那些血丝在水中慢慢晕开、扩散,形态扭曲而怪异,竟像极了老吴那张胸片上,肺部阴影边缘那标志性的毛玻璃影,在浑浊的水体中无声地重现。
空气仿佛凝固了。三角工位里,阿林的目光钉在鱼缸里那抹刺眼的淡红上,那抹红晕开的姿态,与他鼠标垫下胶片上狰狞的毛玻璃影诡异地重合。窗外的电钻声猛地拔高,像要凿穿天灵盖:“嗡——!!!” 心脏在胸腔里狠狠一撞,几乎要冲破肋骨。
“啧,真是晦气!” 行政张姐踩着硬底皮鞋“噔噔噔”地快步走过去,叉着腰站在鱼缸前,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我说什么来着?这鱼缸位置就不对!正对着消防栓,‘水火不容’懂不懂!” 她习惯性地把一切归咎于风水。
保洁周姨没接话,只是默默地从角落里拿出捞网,小心翼翼地将那小小的银色尸体捞起。鱼身脱离水面时,更多的淡红色液体从腮部和鳞片缝隙渗出滴落,在周姨蓝色的袖套上留下几道迅速洇开的湿痕,像淡化的血指印。
“周姨,赶紧处理了!用垃圾袋裹严实点扔远些!”张姐嫌恶地挥着手,仿佛那死鱼带着瘟疫,“待会儿再拿84好好把缸消消毒!里里外外冲干净!这味儿…” 她捏着鼻子,仿佛已经闻到了腐烂的气息。
周姨低着头,含糊地“嗯”了一声,捧着那小小的银白色尸体匆匆走向后门。阿林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喉咙有些发干。
“阿林!”张姐的注意力转向了他,声音带着惯常的、不容置疑的指挥腔调,“别愣着!老吴留下的那些样品册,堆那碍眼死了!赶紧整理整理!该归档的归档,该扔的扔!破纸盒子堆得像垃圾场,像什么样子!” 她踩着皮鞋又“噔噔噔”地走回自己的位置,嘴里还在嘟囔,“……公司形象全让这些破烂毁了……”
阿林收回目光,看向墙角那座由破旧纸壳箱和过期样品册堆积而成的摇摇欲坠的“斜塔”。他深吸一口气,鼻腔里仿佛还残留着死鱼的腥气和消毒水刺鼻的味道。他走过去,开始动手整理这堆被遗忘的残骸。搬开最上面几个压变形的空纸箱,底下是一些蒙着厚厚灰尘的产品目录册子。
“哗啦……”
一摞沉重过期的目录滑落下来,砸在地板上,激起一片呛人的灰尘。阿林蹲下身去捡拾,手指拂过一本硬壳封面的旧册子时,一张夹在里面的薄纸片飘落出来。
不是产品说明,也不是报价单。
那是一张折叠起来的……出租车票。
纸张泛黄,边缘磨损得厉害,显然被反复打开折叠过无数次。油墨也有些模糊了。他下意识地展开。目的地一栏清晰地印着:“xx市肿瘤医院”。日期是:2019.11.18。发票背面,用铅笔潦草地写着几行小字,字迹颤抖而用力:
11.18 第4次化疗。
白细胞:1.2。弱。
呕吐7次。仅饮米汤。
医生说……扩散了。肺门淋巴。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阿林的眼睛。他认得这笔迹,是老吴的,和他抽屉里那张胸片胶片上的日期标签如出一辙。这张磨损严重的发票,像一块从逝者口袋里掉出的时间碎片,无声地倾诉着曾经发生在这三角工位主人身上的、残酷的日常。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门口传来。新来的实习生小李正扶着门框,咳得弯下了腰,脸憋得通红。
“咳咳咳咳……张……张姐……”小李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给……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