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光影之辨·镜鉴初现
青禾部落之事，虽暂未掀起滔天巨浪，然燧人氏携大罗之威坐镇边陲，无形中为华胥国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使得国内这股由格物之道催生出的蓬勃生机，得以不受干扰地继续野蛮生长。悬巢城内，百工竞流的盛景日胜一日，知识的火花在实践的碰撞中，开始向着更深、更精微的领域蔓延。
格物院·新辟“微光轩”
此轩位于格物院西南一隅，临水而建，环境清幽。与器研部的喧闹、工程部的严谨、生物部的生机不同，此处更显静谧，甚至带着几分玄奥。轩内陈列着各式各样打磨光滑的玉石片、金属片，以及一些初步磨制的透明水晶，空气中弥漫着细微的矿物粉尘气息。
此处乃是新近成立的“光学研究小组”所在。小组核心是三名年轻弟子，为首者名唤明尘，约莫弱冠之年，身形清瘦，面容白净，一双眸子格外明亮有神，仿佛天生对光线敏感。他原是负责观测日影、校准刻漏的弟子，对光影变化极为痴迷。
此时，明尘正与师弟玄光、素影围在一张石桌前。石桌上铺着一块厚实的黑色绒布，上面放置着一块巴掌大小、被反复打磨得光可鉴人的赤铜片。
“师兄，你快看！”玄光性子跳脱，指着那铜片，语气激动，“昨日我等打磨这‘赤精铜’至极致光滑，今日晨光斜照，我…我竟于其上看到了模糊的自家面容！虽扭曲不清，但眉眼轮廓依稀可辨！”
素影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弟子，她小心翼翼地调整着铜片的角度，使其正对窗外投入的一缕阳光，那模糊的影像果然再次出现。“确是如此。以往以水为镜，波纹荡漾，终究失真。此物映照，虽亦不清晰，却别有一种…凝实之感。”
明尘俯身，几乎将眼睛贴到铜片前，仔细观察，手指轻轻拂过那光滑如镜的铜面，内心波澜起伏：“光…遇此平滑之物，竟不散射，而是…折返？《初经》有言，‘万物运动，皆有轨迹’，光之轨迹，莫非亦是…直线？” 一个大胆的猜想在他脑中成型，“若光沿直线传播，遇极平滑之物则沿原路折返，那映照出影像，便说得通了！”
他强压激动，对两位师弟妹道：“此发现非同小可！速去禀报圣师！”
悬巢城中心·观星台
昊依旧一袭青袍，凭栏而立。他的手中，正把玩着一枚新近制成的“灵能符卡”——并非照明卡，而是一张尝试性的“锐目卡”，旨在短时间内小幅提升使用者的动态视觉与微光视觉。卡片以吸灵藤为基，其上以灵兽血混合了少量“鹰眼草”汁液绘制的能量回路，比照明卡复杂数倍，此刻尚是半成品，灵光晦暗不定。
他正在推演其中一组能量节点如何优化，以降低激发时对神念的负荷。突然，他心有所感，目光投向格物院西南方向，嘴角微不可查地扬起一丝弧度。
“光之直线……反射……”他低声自语，神念早已将微光轩内的对话与发现尽收耳底。“种子既已萌芽，只需稍加引导，自会破土而出。”
片刻后，明尘三人恭敬地立于观星台下，将他们的发现与猜想一一禀明。
昊缓缓转身，目光落在三人身上，尤其在明尘那双明亮的眼睛上停留一瞬，赞许道：“见微知着，由表及里，尔等能自寻常现象中窥见规律之影，已得格物之三分真味。”
他抬手，指尖灵光汇聚，并未引动太多天地灵气，而是纯粹以自身金仙法力，在虚空中勾勒起来。只见一道道柔和而清晰的光线轨迹凭空出现，模拟着阳光照射，遇到一块虚拟的“平面”后，如何按照“入射角等于反射角”的规律折返，并解释道：
“光之行走，确依直线。尔等所见之‘折返’，吾等可称之为‘反射’。光遇物，其表面越平滑，反射之光线越有序，所成之像便越清晰。尔等所察之铜片，其平滑程度，尚不足以约束所有光线有序反射，故成像模糊扭曲。”
他话语平和，却字字如锤，敲打在明尘三人心头，为他们推开了一扇认知世界的新大门。原来，那看似虚无缥缈的光，竟也遵循着如此精确的“规矩”！
“欲得清晰之像，需寻更佳之材，磨制更平之面。”昊袖袍一挥，数块材质各异的矿石、晶体出现在明尘面前，有黑曜石、水晶、甚至还有一小块天然形态就极为平整的“冰魄玉”。“持此物去，反复试验，记录不同材质、不同弧度对成像之影响。记住，格物之道，在于量化，在于比较。”
“谨遵圣师教诲！”明尘三人激动万分，躬身领命，捧着那些材料如获至宝般退下。明尘心中呐喊：“原来如此！光亦有‘矩’！圣师一言，如拨云见日！我定要磨出最清晰之镜！”
微光轩·艰苦磨砺
接下来的时日，微光轩内叮叮当当的打磨声便未曾停歇。
明尘主要负责黑曜石。此石质地坚硬无比，颜色深黯。他需先以金刚砂轮粗磨出大形，再换用越来越细的研磨膏，手工打磨，耗时耗力，极其考验耐心与技巧。往往一坐便是数个时辰，手臂酸麻，额上见汗，只为追求那镜面最终的极致平滑。他心中默念：“平滑…有序反射…清晰成像……” 这成了支撑他的唯一信念。
玄光则负责尝试水晶。水晶透明度高，但内部若有杂质或裂隙，便会严重影响成像质量。他需要仔细甄选料子，小心打磨，避免崩口。过程虽不如明尘那般费力，却需极度细心。
素影心思最巧，她负责记录。每一次打磨进度的更新，每一次对着光源观察成像的细微变化，她都用炭笔在鞣制好的软皮上仔细绘制下来，标注参数：材质、打磨目数、观测角度、成像清晰度评级等等。她意识到，这不仅仅是制造一件器物，更是在建立一套关于“光”与“像”的宝贵数据库。
失败是常态。黑曜石磨到一半崩裂，水晶内部发现无法去除的绵絮，冰魄玉因材质太脆而在边缘出现细微缺口……但三人无人气馁，圣师的话语和那扇已被推开的新世界大门，给予了他们无穷的动力。
格物院·昊的静室
昊虽未亲临微光轩，但其神念时常拂过，对明尘三人的进展了然于胸。他并未过多干涉，只在关键时刻，以神念传音，点拨一二。
“明尘，黑曜石质地刚脆，打磨时发力需均匀，意念需集中于一点，想象自身神念亦如光，抚平其表面微观之起伏。”
“玄光，水晶打磨，可尝试以清水浸润，借助水流带走碎屑，或可提升效率与光洁度。”
“素影，记录时，除视觉描述，可尝试引入‘对比度’、‘畸变率’等概念，自行定义标准，力求客观。”
他的点拨，往往一针见血，直指关键，让三人少走了许多弯路。同时，他自身对“灵能符卡”的研究也未曾停下。那“锐目卡”的能量回路，在他一次次优化下，逐渐稳定，虽然距离成功尚需时日，但这个过程，本身也是对能量与物质相互作用、对“微观”控制力的一种极致锤炼。他隐隐感到，这光学研究与符卡制作，在未来某刻，或可殊途同归。
悬巢城·市井之间
格物院内的钻研，暂时还未影响到普通民众的生活。市井依旧繁华，人们享受着格物之道带来的便利，谈论着西北边境的轶事，憧憬着未来。但在一些细微处，变化已然滋生。
一家新开的“巧器铺”前，有人展示着利用凸透镜片（目前还只是透明度较高的天然水晶粗略磨制）聚光点燃纸张的“戏法”，引得围观者啧啧称奇。虽无人能明其理，但那神秘的光线，已然在众人心中埋下了好奇的种子。
微光轩·破茧成蝶
历经不知多少次失败与尝试，耗尽了大半材料后，转机终于来临。
这一日，明尘手中那块历经磨难的黑曜石镜片，终于打磨到了他目前技艺的极致。镜面黝黑深邃，光滑得几乎感觉不到摩擦，仿佛能将人的目光吸进去。
他深吸一口气，按照素影记录的最优观测方法，将镜片对准窗外明亮的天空，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脸，凑到了镜片另一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镜片中，清晰地映照出一张年轻、因长期专注而略显疲惫，但眼神却燃烧着激动火焰的面容。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每一个细节都分毫毕现，与他每日在水中看到的模糊倒影截然不同！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直面真实自我的震撼！
“成…成功了！”明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玄光和素影闻声立刻围了上来。当他们也依次在那光滑的黑曜石镜片中看到清晰无比的自己时，都惊呆了。
玄光指着镜子，结结巴巴：“这…这是我？我额头上何时多了颗痘？”
素影则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看着镜中那个与自己动作同步的女子，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原来…我笑起来，左边嘴角有个小小的梨涡……”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过自己的容貌。
明尘捧着这面来之不易的“窥容镜”，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瑰宝，热泪盈眶。所有的汗水与疲惫，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回报。他不仅仅制造出了一件器物，更是验证了一条通往真理的道路！
“快！快去禀告圣师！”三人压抑不住心中的狂喜，带着这面黑曜石窥容镜，再次奔向观星台。
观星台·镜鉴初成
昊看着眼前这面还略显粗糙，但已然能清晰映照人像的黑曜石镜，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欣慰。他接过镜子，手指拂过冰凉的镜面，点了点头。
“善。此物之成，不仅在于其用，更在于尔等验证了‘光之直线’与‘反射’之理。此镜，可名‘窥容’，亦可作‘鉴’，照己身，亦可…照人心。”
他当即下令，将此镜置于格物院正厅，供入院弟子及有功族人观瞻，既为表彰明尘三人之功，亦为激励后来者。
消息如风般传开，迅速席卷了整个悬巢城。
格物院正厅·万民惊叹
当那面黑曜石窥容镜被郑重地安置在格物院正厅的玉石架上时，引发了前所未有的轰动。闻讯赶来的人络绎不绝，将正厅围得水泄不通。
第一位上前观镜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匠人。他颤巍巍地凑到镜前，当看到镜中那张布满沟壑、写满风霜的清晰面孔时，整个人都僵住了，伸出粗糙的手，想要触摸，却又不敢，最终老泪纵横：“活了近百载，今日…今日方知自家真面目……”
一位年轻的母亲抱着咿呀学语的孩子来到镜前，孩子看着镜中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小人儿，先是疑惑，随即伸出小手，咿咿呀呀地要去抓，逗得周围众人忍俊不禁，又深感神奇。
更多的族人，则是在镜前驻足，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审视自己的容貌，或喜或悲，或惊叹或沉思。这面镜子，仿佛拥有一种魔力，剥去了往日水影的朦胧，将最真实的自我，赤裸裸地呈现在眼前。
缁衣氏闻讯也悄然前来。她静静地站在人群后方，看着族人们在镜前的百态，心中感慨万千。当轮到她时，她缓步上前，望向镜中。
镜中女子，容颜依旧温婉，眉宇间却多了几分因统筹一部事务而生的坚毅与沉稳。目光流转间，她看到了自己眼角处，那几道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纹路。她并未如老匠人般伤感，只是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自己的眼角，低声道：“往日以水为镜，只见模糊轮廓，尚可自欺。今日方知，光阴流逝，竟已在我面上留下了痕迹。”
她的话语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淡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传入周围族人耳中，引得众人皆默然，心中生出万千感慨。这镜鉴，照见的不仅是皮囊，更是那无声流淌的岁月。
昊立于观星台上，神念感知着格物院正厅内的喧嚣与沉寂，感知着每一个族人在镜前最真实的情绪波动。他知道，这面小小的镜子，所带来的冲击，将远超一件普通发明。它正在悄然改变着人族对自我、对真实、甚至对生命的认知。
“认识自我，是认知世界的第一步。”他望向无垠苍穹，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空间，再次感受到那愈发清晰的“宇宙哀鸣”。“而真正的挑战，在于认识这方天地，乃至这方宇宙之后，该如何自处，如何前行……”
光学的门扉已然开启，镜鉴之初现，映照的，是一条通往更深邃未知领域的漫漫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