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器研立部·火师新章
晨光熹微，如金色的薄纱，轻柔地覆在悬巢城高耸的檐角与纵横交错的街道上。昨夜核心实验室那短暂却夺目的十息之光，仿佛并非仅仅照亮了实验室，更点燃了整个华胥国潜藏已久的某种炽热情绪。当大多数人还沉浸在“凡人亦可掌术法”的震撼与议论中时，一股更加凝练、更加锋锐的气息，已然在城西一片新划定的区域内汇聚、升腾。
此地原是一处靠近山壁的宽大演武场，如今场边新建起数排风格粗犷、以巨石和硬木为主的建筑，不见雕梁画栋，唯有棱角分明，门户开阔，足以容纳大型器物进出。建筑群中央，一杆新立起的大纛迎风猎猎作响，旗面并非华胥常见的农耕或文明图腾，而是一柄交叉于熊熊烈焰之上的战斧与铁锤，底色玄黑，边缘镶红，一股肃杀与创造交织的独特气场油然而生。这里，便是新成立的“器物与能源研究部”，简称——器研部。
大纛之下，一道魁梧如山的身影矗立。正是燧人氏。他今日未着平日那略显随意的麻布衣衫，而是换上了一身裁剪利落的暗红色皮甲，甲胄关键部位镶嵌着打磨光滑的黑色金属片，隐隐有灵光流转，显然并非凡品。他古铜色的面庞上，往日里那如同火焰般跳脱不羁的豪迈收敛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如渊的审视。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缓缓扫过面前列队肃立的三百名成员。
这些成员，无一例外，皆是从火师军团中精挑细选而出。他们或许修为并非顶尖，但个个眼神锐利，身形矫健，手掌关节粗大，布满老茧与疤痕，那是常年与兵器、与妖兽搏杀留下的印记。他们身上依旧带着火师特有的悍勇之气，但眉宇间，也多了一份被选拔入此地的谨慎与思索。他们是战士，但从今日起，他们更被要求成为创造者，为所有族人锻造守护之盾与杀敌之矛。
燧人氏的目光如同实质，掠过每一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声音沉浑，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金石交击般的质感：
“吾等身后陈列之物，尔等可还认得？”
他侧身，手臂一挥，指向身后沿着山壁一侧特意搭建起的漫长展台。展台并非华美，只是朴素的石台，但上面陈列的物品，却仿佛一部无声的人族抗争史。
始于最端处，是几柄粗糙不堪的石矛、骨刃，刃口崩缺，染着早已干涸发黑的兽血，那是部落蒙昧时期，先民们用生命与鲜血从妖兽口中争夺生存权的见证。
接着，是打磨精良了些的石斧、投枪，以及最早版本的、利用杠杆原理的简陋投石机模型。
再往后，出现了金属的光泽——青铜的短剑、铁铸的长矛、覆盖着兽皮的木盾。以及，第一次融合了“格物”智慧的产物：利用滑轮组省力的重型弩炮，依据流体力学改良的梭舟模型，还有那已经初具规模的“听瓮”预警系统实物。
展台的末端，光芒渐盛。那里陈列着最新式的、以百炼精钢混合了初步灵能合金打造的战刀，刀身隐现符文，锋锐逼人；有小巧却结构复杂的灵能弩原型，弩臂上镶嵌着微小的灵能晶石；有缩小版的灵能熔炉核心，正散发着稳定的热力与微弱光芒；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昨夜才刚刚试制成功，尚未来得及优化，被小心翼翼放置在透明水晶罩中的几张“灵能符卡”的样品，其中一张，正是那已化为飞灰的“照明卡”的同批产物。
从蒙昧到启蒙，从血肉到钢铁，再到昨夜那划破认知的“光”……这条展台，无声地诉说着人族一路走来的艰辛与智慧。
燧人氏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沉重如山岳的力量，将众人的思绪拉回：
“昔日，我等，便是持此石矛骨刃，于尸山血海、妖兽环伺中，我等杀出一条血路！每一柄残破的兵器上，都浸染着我人族先烈的血与魂！”
他的话语，勾起了在场所有火师心底最深沉的记忆与共鸣。他们中许多人的父辈、祖辈，便是倒在了那样的石器之下。肃穆与悲壮的气氛在队列中弥漫。
“后来，得圣师（昊）指引，吾等学会了筑城、取火、织衣，懂得了何为‘力’，何为‘热’，何为‘格物’。”燧人氏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但，这便够了吗？”
他猛地踏前一步，声如洪钟，震得空气嗡嗡作响：
“不够！远远不够！”
“洪荒之大，强者如林！妖庭踞天，巫族掌地！彼等生而神圣，吞吐日月，拿捏星辰，视万族为蝼蚁草芥！我人族于其间，虽有圣师引领，有三祖支撑，然根基尚浅，犹如幼童持金行于闹市！”
“昨日之‘光’，尔等皆已见证！此乃圣师为我人族开辟之新路，乃我族超越血脉天赋，以智慧撬动天地之力之明证！然，十息即毁，光华虽美，却难堪大用！若此光，能化为焚妖之焰，裂甲之雷，护城之壁，又当如何？”
燧人氏的话语，如同点燃了干柴的烈火，瞬间将在场所有人心中的热血与使命感点燃。他们仿佛看到了，那微弱的光，在未来可能化作撕裂黑暗的雷霆，洞穿妖圣鳞甲的利箭，守护家园不破的屏障。
“故，今日，吾燧人氏，奉圣师法旨，承华胥国运，于此立‘器研部’！”他声震四野，仿佛在向整个洪荒宣告，“吾部之责，非为仿古，非为守成！乃在于开拓，在于创造，在于将圣师所传之格物大道，尽数化为我人族手中最坚之盾，最利之矛！”
他再次指向那漫长的展台，最终定格在那灵能符卡与新型兵器上：
“吾等要做的，是让石矛化为灵弩，让骨刃进阶为符兵！让凡铁，烙印上规则的纹路！让烈焰，听从吾等的号令！吾等要研究的，是更强大的能源核心，足以驱动如山机甲！是更便携的灵能武器，让我人族儿郎，人人皆可跨境而战！”
燧人氏的目光如同两道火炬，扫过全场，最终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吾在此立誓，亦要求尔等立誓：凡犯我华胥者，无论其为妖、为巫、为魔、为神……皆需踏过吾器研部所铸之亿万兵锋！吾等将以这格物之火，锻铸属于人族的无上锋芒！虽强必戮！”
“虽强必戮！”
“虽强必戮！！”
“虽强必戮！！！”
三百名原火师精锐，如今的器研部首批骨干，齐声怒吼。声浪滚滚，冲上云霄，将那杆大纛震得疯狂舞动，战斧、铁锤与烈焰的图腾，在这一刻，仿佛真的活了过来，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势。
看着台下群情激昂的部下，燧人氏心中亦是心潮澎湃，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他不再是那个可以一怒之下，只身冲入兽群，凭借个人勇武解决问题的部落英雄了。圣师将如此重任交予他，是将人族的武力未来，压在了他的肩上。
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皮甲内侧，那里贴身存放着一块薄薄的玉板，上面并非什么功法秘籍，而是他以自身理解，结合以往战斗与制造经验，初步绘制的“器研部发展纲要”。上面罗列了数十个亟待解决的项目：制式兵器灵能附魔标准化、单兵灵能护盾可行性研究、大型城防灵能炮能量汇聚结构优化、基于符卡原理的“一次性战术法器”开发、炎黄2型机甲武器系统适配……
每一个项目，都关乎未来战场的走向，关乎无数族人的生死。他仿佛能看到，在不久的将来，人族军团手持闪耀着符文光芒的制式武器，身后是喷吐着毁灭性能量的灵能巨炮，天空中盘旋着钢铁机甲，而每一个普通士兵，都能从怀中掏出拥有各种奇异效果的符卡，扭转战局……
这愿景令人热血沸腾，但道路注定艰难。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完成从“猛将”到“统帅”的转变。不仅要懂厮杀，更要懂管理，懂协调，懂如何将圣师那浩如烟海的知识，高效地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战斗力。他看了一眼展台尽头那水晶罩中的符卡，心中暗道：“圣师，您点燃了火种，燧人必不让其熄灭，定要让它燃成燎原之势，焚尽一切来犯之敌！”
远在格物院核心高塔之上，昊凭栏而立，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建筑，落在了城西那杆新立起的大纛之上。他虽然未曾亲至器研部的成立仪式，但那里澎湃的气血与冲天的决心，如何能瞒过他的感知？
他面容平静，眸底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燧人氏此举，正是他所期望看到的。格物之道，终究要落地，要应用于人族生存与发展的方方面面。而武力，在这残酷的洪荒世界，是文明存续最根本的保障之一。将格物与军事结合，由燧人氏这等兼具威望、勇力与执行力的人来主导，再合适不过。
“燧人已找准其道。”昊轻声自语。他看到的不只是一个部门的成立，更是一条清晰的道途在燧人氏脚下延伸。火，不仅是文明之源，亦是毁灭与守护之力。燧人氏的道，正在从“钻木取火”的文明之火，向着“锻铁铸兵”的守护之火与“焚尽八荒”的战争之火演变。这条路，与他自身的“格物大道”同源而出，却又走向不同的分支，相辅相成。
他的神念微微一动，感受到了器研部方向传来的、更加凝练的人道气运，其中夹杂着兵戈的锐气与创造的生机，正缓缓汇聚，如同百川归海，融入华胥国那日益磅礴的气运洪流之中。
“然，前路多艰。”昊的目光收回，落回塔内悬浮的、正在不断自我演算优化的灵能符卡结构图上。器研部的成立只是第一步，燧人氏面临的难题，也是整个格物院，乃至整个人族面临的难题。材料、能源、稳定性、普及性……无数座大山需要翻越。
他抬起手，指尖在虚空中勾勒，一道道由灵光构成的复杂公式与结构不断生成、碰撞、湮灭、重组。他在推演，推演如何提升符卡的能量利用效率，推演何种材料结构更能承载狂暴的灵能，推演如何将“一次性”的缺陷，转化为“爆发性”的优势，甚至……推演如何实现能量的循环与再生。
塔外阳光正好，悬巢城炊烟袅袅，人声鼎沸，一派繁荣。而塔内，昊的身影在无数闪烁的灵光符号映照下，显得孤独而专注。他如同一个最精密的仪器，一个最冷静的舵手，在为人族这艘刚刚起航的巨轮，计算着前方最安全、也最可能抵达彼岸的航线。他知道，燧人氏在锻造人族的锋芒，而他，则在为人族锻造通往未来的……道基。
少年石站在器研部新建筑群的外围，踮着脚尖，努力向里面张望。他因为昨日的“壮举”，如今在格物院内也算是个小名人了。但他依旧觉得有些不真实。
听着里面传来的震天怒吼“虽强必戮”，石的小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手心全是汗。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那依旧微薄的气海，脑海中回荡着燧人氏长老的话语——“让凡铁，烙印上规则的纹路”、“让人人皆可跨境而战”。
他想起自己那个弱小、朝不保夕的部落，想起那些在妖兽爪牙下惨死的族人。如果……如果那时候，部落的战士们就能拿着燧人氏长老所说的那种灵弩、符兵，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
“我也要加入器研部！”一个念头如同野草般在石的心中疯长。他或许修为低微，或许对打打杀杀天生有些畏惧，但他对草木、对材料有一种天生的亲和力。缁衣氏长老也夸过他手巧、心细。器研部既然要研究新材料，要制造新武器，一定也需要他这样的人吧？
他紧紧攥住了拳头，目光变得坚定。他要更加努力地学习《格物初经》，要更好地帮缁衣氏长老照料灵植园，要尽快提升修为！总有一天，他也要堂堂正正地走进那杆大纛之下，用自己的方式，为锻造人族的“盾与矛”，贡献一份力量。他想要看到的，是华胥的光，不仅能照亮黑夜，更能守护所有他想守护的人，照亮人族前行的每一步道路。
晨光彻底铺满大地，器研部内，燧人氏已经开始下达第一批研发指令，粗犷而有力的声音与金属的敲击声、热烈的讨论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曲充满力量与希望的序章。而在格物院的高塔，昊的推演从未停止。华胥国的历史，在这一天，翻开了充满铁与火、却又蕴含着无限智慧的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