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墨兰止谣
暮春的汴京,风里带着牡丹的甜香,却吹不散京中悄然滋生的流言。不知从何时起,茶坊酒肆里开始流传一句闲话:“沈状元怕是急着攀附盛府,竟对个庶女青眼有加。”这话像带了翅膀,不过三五日,就飘进了相府的赏花宴,落进了满座锦衣华服的女眷耳中。
盛墨兰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捻着一枚刚摘下的白茉莉,听着邻座几位夫人窃窃私语,话里话外都是“庶女”“攀附”的字眼。她垂眸看着花瓣上的露珠,睫毛轻轻颤了颤,却没动怒。身旁的侍女碧月气得脸通红,攥着帕子要去理论,被她轻轻按住了手。
“夫人小姐们聊得热闹,”墨兰忽然抬眼,声音清润如泉,恰好打断了那几句含沙射影的闲话,“方才听诸位说及沈大人修渠之事,墨兰倒有几句话想讲。”
满座霎时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有看好戏的,有等着她难堪的,毕竟盛府庶女的身份,在这堆勋贵女眷里本就不起眼,此刻主动搭话,倒显得有些不自量力。
墨兰站起身,敛衽一礼,姿态从容得不像个十七岁的少女。“沈大人去年主持疏浚汴河,沿岸千亩良田得灌溉之利,秋收时亩产多了三成,这事京郊的百姓都念着好。”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上月暴雨,他三天三夜守在河堤上,亲自带人加固堤坝,保住了下游三个村落,这些,想必诸位多少也有耳闻。”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面露诧异的女眷,继续道:“墨兰与沈大人相识,是因家父曾请他来府中讲解水利图。他言谈间句句不离‘利民’二字,从未提过半句门第高低。如今京中传言说‘攀附’,墨兰倒想问问,沈大人修渠护民,是何等品行?我敬他这份心,与他论些农桑水利,何来攀附?”
“若说攀附,”墨兰微微扬眉,语气里添了几分锋锐,“那该是墨兰高攀了沈大人的风骨才是。毕竟,这世上肯放下身段,为百姓踏泥涉水的官员,可比看重门第高低的贵人稀罕多了。”
一番话说完,满座鸦雀无声。有几位原本跟着议论的夫人,脸上泛起红晕,悄悄别过了头。相府夫人笑着打圆场:“墨兰这话说得在理,沈大人确是难得的栋梁,咱们妇道人家,不懂朝堂事,倒被些闲话绕了进去。”
这场赏花宴后,流言竟真的渐渐平息了。有人说盛家庶女虽出身不高,却有胆识;也有人赞沈砚之果然眼光不错,能被这样的女子敬重,可见品行非虚。
消息传到沈砚之耳中时,他正在书房核对新修的水渠图纸。听差役说完墨兰在宴上的话,他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眼底泛起温润的笑意。窗外的阳光落在宣纸上,映得“利民”二字格外清晰。
他沉吟片刻,取过一张洒金笺,提笔蘸墨。笔尖在纸上游走,留下清隽的字迹:“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写罢,他仔细吹干墨迹,折成方胜,递给贴身小厮:“送到盛府,亲手交给墨兰小姐。”
小厮走后,沈砚之望着窗外抽新的柳条,轻轻叹了口气。他想起初见墨兰时,她捧着一本《农桑要术》,指着其中“区田法”的注解向他请教,眼里满是认真。那时他便觉,这姑娘虽生在深宅,心却系着窗外的天地,与那些只知描眉画鬓的闺阁女子不同。
而今日,她能在流言中挺直腰杆,为他辩白,更让他看清了她骨子里的韧劲。这般女子,纵受礼教束缚,困于庶女身份,却凭着一份通透与勇气,活出了自己的风骨。
盛府内,墨兰展开那张洒金笺,见是屈原《九歌》里的句子,脸颊微微发烫。她将纸条轻轻压在妆奁的最底层,上面覆着她绣了一半的水渠图——那是她听沈砚之讲过的河道走向,想着绣成屏风,日后放在书房,也算个念想。
碧月在一旁笑道:“小姐,沈大人这是谢您呢。也不知那些乱嚼舌根的人听了您的话,脸疼不疼!”
墨兰抿唇轻笑,指尖拂过笺上的字迹,轻声道:“我不过是说句实话罢了。”
她望向窗外,院墙虽高,却挡不住天边的流云。仁宗朝的女子,或许仍要守着“三从四德”的规矩,困在一方庭院里,但只要心里有光,识得好歹,辨得是非,哪怕只是一句公道话,也能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属于自己的涟漪。
就像此刻,她知道,那张字条上的“佳人”,赞的或许不只是她,更是这份在礼教枷锁中,依然不肯弯腰的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