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勒姆带着威尔“引蛇出洞”的密令，再次隐入格伦莫尔的阴影之中，威尔则并未在密室中多做停留，他需要处理的事务如同蛛网，遍布王国的方方面面，而宗教无疑是这张网上极其重要的一环。
当他回到用作日常办公的书房时，老莫顿已经在那里等候，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郑重与些许不确定的神情。
“大人，”老莫顿躬身道，“来自罗马的信使已经到了，是教廷的一位书记官，文森佐阁下，带着教皇陛下的亲笔信函。”
威尔并不意外，在这个信仰渗透到社会生活每一个角落的时代，获得教廷的承认与支持，对于他这位“护国公”以及玛格丽特女王的统治合法性，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尤其是在对抗被教皇多次施压却依旧强势的爱德华一世时，这面大旗能争取到不少中间派贵族和民众的认同。
“安排在哪里？”威尔一边走向书桌后，一边问道。
“在城堡的小礼拜堂旁边的接待室，艾丝特修女正在陪同。”老莫顿回答道。艾丝特是玛格丽特从挪威带来的侍女之一，同时也是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修女，由她出面接待教廷使者，再合适不过。
“请他来书房吧。”威尔决定给予对方足够的尊重，但地点选在他的权力核心所在，也暗示着这场会谈的本质是政治谈判，而非纯粹的宗教谒见。
片刻后书房门被推开，一位身着黑色修士长袍、外罩一件质地精良的羊毛斗篷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他大约四十岁年纪，面容清癯，眼神温和中带着审视，手指纤细，一看便是长期与笔墨打交道的人。他胸前悬挂着一个朴素的木质十字架，步履沉稳，气质与之前那位法国密使的锐利精明截然不同，更显内敛与书卷气。
“愿主赐予您平安，护国公阁下。”文森佐书记官微微欠身，行了一个标准的教会礼节，声音平和而清晰。
“也愿主与您同在，文森佐阁下。”威尔以恰到好处的礼貌回应，并示意对方在客座坐下，“长途跋涉，辛苦了，不知教皇陛下圣体是否安康？”
简单的寒暄过后，文森佐从随身携带的皮质文书袋中，取出一卷用红色丝带系着、盖有教皇印鉴的羊皮纸，双手呈上。“教皇陛下听闻苏格兰在阁下与玛格丽特女王治下，渐趋稳定，深感欣慰，这是教皇陛下致阁下与女王陛下的信函。”
威尔接过信函，并未立刻打开，他知道，正式的、冠冕堂皇的内容都在信里，而真正的意图和讨价还价，则在于眼前的这位使者。
“感谢教皇陛下的关怀。”威尔将信函放在桌上，目光坦诚地看向文森佐，“苏格兰历经战火，百废待兴。我们渴望和平，渴望在上帝的指引下重建家园，然而南方的强邻始终不曾放弃吞并我们的野心，这让我们时刻感到不安。”
他先点明了苏格兰面临的困境，将己方置于需要同情和支持的位置。
文森佐微微颔首，表示理解：“教皇陛下始终关注着基督子民们的福祉与和平，对于苏格兰王国的独立地位，以及您与玛格丽特女王陛下的婚姻，教廷愿意在审慎评估后，给予法理上的承认与祝福。”
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但威尔知道，“审慎评估”背后必然有条件。
“能够得到圣座的认可，是苏格兰的荣幸，也将极大地鼓舞我国军民抵抗外侮的决心。”威尔先是肯定，随即话锋微转，“然而，信仰的虔诚不仅在于形式上的归属，更在于能否将上帝的荣光与教诲，播撒到每一位子民心中。
“我注意到，苏格兰北部，尤其是高地地区，许多教堂破败，教士匮乏，许多民众终其一生也难以系统聆听主的福音，这不能不说是我们这些统治者的失职。”
他没有直接提要求，而是描绘了一个需要投入和建设的“信仰荒漠”。
文森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位护国公很懂得谈判的技巧。他温和地回应：“传播福音，确是教会的神圣职责，教廷愿意支持苏格兰教会的重建与发展，可以派遣更多的传教士，提供经书和圣物，甚至资助部分教堂的修缮。”
“阁下的善意令人感动。”威尔适时表示感激，然后抛出了自己的核心条件，“为了更好地配合教会在苏格兰的工作，我认为，苏格兰教会的事务，应当在遵循普世教会原则的前提下，由苏格兰教会内部进行管理，包括主教的遴选，这将更有利于信仰与本地的实际情况相结合。”
“同时，为了培养更多忠于信仰、服务民众的教士，我打算在王国的几个主要城市，包括格伦莫尔，兴建教会学校，不仅教授神学，也传授读写、算术等实用知识，让更多的孩子，无论出身都能感受到知识的照耀和主的恩典。当然，这需要教廷在知识、师资和部分资金上的慷慨援助。”
威尔的要求很明确：苏格兰教会的自治权，以及支持他兴办教育。前者是为了防止教廷过度干涉内政，后者则是为了培养他需要的人才，并将教会的力量纳入他的国家建设体系。
文森佐沉吟起来，授予苏格兰教会更多自治权，并非没有先例，但这意味着罗马对当地教会控制力的削弱。而支持兴办学校，虽然是善举，但这位护国公明显意图将教育导向“实用”，这与传统经院哲学有所区别。
“护国公阁下的远见，令人钦佩。”文森佐谨慎地选择着措辞，“关于教会自治与学校事宜，涉及颇广，我需要将您的具体意向详细回报罗马。不过，教皇陛下对于虔诚且致力于传播信仰的君主，向来不吝支持，我想，在阁下表现出足够的……诚意的前提下，一切都可以商议。”
“诚意”一词，意味深长。这可以指信仰上的虔诚，也可以指更实际的东西，比如，苏格兰对教廷的财政贡献，或者在某些国际事务上的支持态度。
威尔心领神会，他并不指望一次会谈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这是自然。”威尔微笑道，“为了表达苏格兰对圣座的敬意，我决定以我个人和玛格丽特女王的名义，向罗马捐赠一笔款项，专门用于圣彼得大教堂的维护。同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格伦莫尔和珀斯的教堂，都将举行盛大的弥撒，为教皇陛下的健康与智慧祈祷。”
他给出了实际的“诚意”，但也仅限于此，没有做出更具体的政治承诺。
文森佐显然对威尔的态度和条件有了初步的了解。这位护国公既尊重教廷，又清晰地划定了底线，并且愿意为得到的东西付出合理的代价，这种务实而精明的作风，与传闻中那个依靠“古老羊皮卷”和铁血手段崛起的形象颇为吻合。
“您的虔诚与慷慨，我一定会如实禀报教皇陛下。”文森佐站起身，再次欠身，“我相信，在主的庇佑下，苏格兰与圣座的关系，必将开启新的篇章。”
送走文森佐后，威尔独自站在书房的窗前。与教廷的初步接触算是顺利，用一笔捐赠和未来的合作前景，换取法理上的承认和有限的支持，是一笔划算的买卖，这能进一步巩固他和玛格丽特的统治基础，孤立英格兰。
然而，他心中对宗教的态度始终是实用主义的。他尊重信仰对民众的安抚作用，也看重教会作为知识和行政辅助力量的潜力，但他绝不会允许神权凌驾于王权之上，将来，那个集权化的苏格兰，教会必须是被纳入国家管理体系的一部分，而非超然其上的独立王国。
这只是第一步。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桌上那封教皇的信函上，外交的棋局上，他又落下了一子，接下来该去看看他另一项重要的投资，那关乎士兵生命的“铁壳”，进展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