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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裹着草叶上的露水压下来时,青黍的麻鞋最先沾到了灰河的水。

“河变浅了。”她蹲下身,指尖划过水面,往年要漫到小腿的河水,此刻只没过脚踝。

晨雾里传来灰烬儿的铜铃声,小姑娘提着灯盏蹦跳着跑过来,发梢沾的雾珠落进青黍颈窝:“阿姐快看!

水底下有星星!“

楚昭明落在队伍最后。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慢,像老庙里年久失修的铜钟。

寿命在血管里结的冰碴子刺得指尖发麻,可当他低头时,却看见灰烬儿正踮脚替他系紧腕上的铜铃——那是她用捡来的碎铜片熔的,刻着歪歪扭扭的“昭”字。“哥哥走慢些,”她仰起脸,睫毛上的雾珠晃成小月亮,“灯油还没暖透呢。”

话音未落。

大地突然发出闷响,像谁在地下掀翻了整座山。

青黍踉跄着扶住楚昭明,虚烬的归墟笔“唰”地竖在身前。

晨雾被撕开一道裂缝,一座黑塔从灰河中央破土而出——塔身由无数扭曲的石碑堆砌,每块碑面都爬满细小的刻痕,像是被无数双手反复摩挲过。

最顶端的石碑突然震颤,传来模糊的呜咽,像极了有人在极深的梦里哭。

“哥哥......”灰烬儿的灯盏“当啷”落地,她颤抖着指向塔顶,喉音发紧,“那是你的声音,在哭。”

楚昭明的瞳孔骤缩。

他向前走了两步,靴底碾过河底的碎石。

离塔十步时,最底层的石碑突然泛起青光,一道刻痕“滋啦”裂开,露出一行褪色的字:“昭明周岁,阿娘在枣树下许的愿——愿我儿见尽人间好光。”

他的指尖刚触到碑面,“痛光共鸣”便如沸水般在血管里炸开。

眼前闪过碎片:婴儿的啼哭撞碎在雕花门楣上,妇人沾着枣花的手抚过他额头;十二岁雪夜,他背着发烧的小乞儿跑过三条街,对方在他颈窝蹭了蹭,说“哥哥身上有太阳味”;还有秦般若,在他咳血时握住他的手,指甲掐进他掌心:“别睡,我给你唱光婆的民谣。”

“这是......”他喘息着后退半步,手背抵在碑上,“记忆回廊的现实映射。”碑面的刻痕突然流动起来,他看见更深处的景象——塔心被七根锁链贯穿,七道半透明的残魂正被抽走淡金色的光,那些光顺着锁链爬向塔顶,汇进那个哭泣的声音里。“他们把人心炼成了塔基。”他低笑,笑声里浸着血锈味,“《盗梦空间》说最深的潜意识藏在建筑里......可这里藏的,是被删掉的爱。”

虚烬的归墟笔在半空划出银线。

他盯着塔身上流转的符文,笔锋无意识游走,竟在雾中勾勒出立体的结构图:“《庄子·齐物论》说’昔者庄周梦蝶‘,”他声音发沉,笔锋突然顿住,“可若梦成了牢,醒的人才是疯子?”他抬头看向楚昭明,眼底翻涌着墨色的光,“你若入塔,记忆可能崩解。

系统不会杀你——它会让你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活过。“

楚昭明摸了摸腕间的铜铃。

铃声清脆,震得他掌心跳痛。“《搏击俱乐部》说‘你拥有的东西,最终会拥有你’,”他望着塔顶那道哭泣的声音,喉结动了动,“可我现在......只剩一个名字,和一个想醒的人。”

与此同时,塔底阴影里,夜枭使正贴着石碑缓缓下潜。

他的影傀伪装在触及塔基的瞬间碎裂,露出底下泛着青灰的皮肤——那是被影傀侯抽走情绪后的痕迹。

塔底最深处燃着一盏豆大的灯,灯前坐着个老妇,白发垂落如瀑,正用骨节突出的手捧着半透明的花。

花瓣上流转的画面刺得他眼眶发酸:婴儿攥紧母亲的手指,少年把半块烤红薯塞进流浪儿手里,少女在雪夜里为冻僵的路人捂手。

“真与假,不在记忆,而在谁愿为你哭。”老妇没有回头,她的泪滴在花瓣上,画面突然清晰了一瞬——是楚昭明十岁那年,在破庙里抱着高烧的小乞儿哭,眼泪砸在对方干裂的唇上。“逃?”她转过脸,眼角的泪痣竟是枚带血的指印,“我就是被删掉的’第一次拥抱‘。”她指向地底,那里传来金属摩擦的尖啸,“塔心有’记忆刻刀‘,2号用它抹去所有’非标准情感‘。

可第七体......“她笑了,泪却落得更急,”他早于系统,喊出了’般若‘。“

“昭明!”

青黍的呼喊把楚昭明从碑面的幻象里拽出来。

他转身,看见她攥着红旗的手在抖,旗上的牡丹被晨雾浸得发暗。

她走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冰凉的手腕,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你看看自己......”她的声音哽在喉间,望着他眼尾蔓延的青灰——那是寿命燃尽的征兆,“心火巡礼才走了一半,灰河以南还有三城......”

楚昭明握住她的手。

她的掌心还留着昨夜补旗时扎的针孔,粗粝的茧磨得他手背发痒。“青黍姐,”他轻声说,“你见过种子发芽吗?”他望向塔顶那道哭泣的声音,“它被压在石头底下十年、百年,不是为了永远不见光。”

晨雾突然转浓。

灰烬儿的铜铃在雾里响成一片,虚烬的归墟笔开始绘制入塔路线,夜枭使的影子正贴着塔壁向上攀爬。

而楚昭明望着黑塔深处,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不是系统的提示音,不是神谕的轰鸣,是无数个被抹去的“第一次”,在他记忆最深处,轻轻喊他的名字。

青黍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肤里,眼眶发红:“你已燃尽寿命,不能再——”

风卷着雾灌进她的话里。

楚昭明低头,看见她手背上还留着昨天替他包扎时沾的血,突然笑了:“我烧完这把火,”他抽出手,指腹蹭掉她眼角的雾珠,“总得有人,把火星子送进塔心。”

黑塔在晨雾里投下巨大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脸。

但青黍知道,他眼睛里的光,比灰河底的星星更亮。

无需修改

灰河的晨雾里突然炸开一声碎响,是青黍攥紧的红旗杆断了。

竹节裂开的刺扎进她掌心,血珠渗出来,她却浑然不觉,只盯着楚昭明扯开的衣襟——那里有道狰狞的旧疤,此刻正泛着幽蓝的光,是“痛光火种”在皮肤下翻涌。

“昭明!”她扑过去要抓他手腕,却在触到他皮肤的瞬间顿住。

他的体温低得惊人,像块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玉。

她想起昨夜替他换药时,看见他后颈爬满的青纹——那是寿命燃尽的痕迹,像藤蔓在啃噬最后一点生机。

“你连站都站不稳!”她声音发颤,指甲掐进他手臂,“塔底有忘川婆婆说的刻刀,你进去就是……”

“就是把最后半条命烧干净。”楚昭明替她说完。

他望着她发颤的睫毛上沾着的血珠,突然笑了,伸手替她擦掉,“青黍姐,你昨天说‘心火巡礼是给活人看的希望’。可如果连‘希望’本身都被刻刀刮了——”他低头看向自己心口,火种的蓝光透过皮肤,在雾里投下细碎的光斑,“那我就做把火,把刻刀熔了。”

虚烬的归墟笔突然在半空划出银弧。

他不知何时绕到塔底,笔锋点在石碑的刻痕上,符文随着笔尖流转:“塔基是《归藏》里的‘困梦阵’,我能撑三分钟结界。”他抬头时,眼底的墨光凝成实质,“但你进去后,系统会把‘痛光共鸣’当钥匙——”

“当钥匙就对了。”楚昭明打断他,指尖按在胸口,火种的蓝光骤然暴涨。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沉,像要把灵魂砸进地底。

灰烬儿突然扑过来,死死攥住他的衣角,铜铃在雾里撞成一片:“哥哥不要走!灯油还没暖热,我、我给你唱《萤火虫》好不好?”她仰起脸,眼泪砸在他手背,“你走了,谁给我系歪歪扭扭的铜铃?”

楚昭明蹲下来,替她擦掉眼泪。

她的小手指还沾着昨夜烤红薯的糖渣,甜丝丝的,混着眼泪的咸。

“灰烬儿,”他轻声说,“你见过萤火虫被装进瓶子里吗?”他指向塔顶那道呜咽的声音,“它们在瓶子里扑腾,不是因为想飞,是因为——”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是因为有人在外面等它们。”

灰烬儿的哭声突然哽住。

她望着他眼里的光,突然松开手,从颈间摘下自己的银锁片——那是虚烬用归墟笔刻的,刻着个歪歪扭扭的“昭”字。

“给你。”她把锁片塞进他手心,“这样,哥哥在塔里也能听见我说话。”

楚昭明的手指蜷起来,锁片硌得掌心痛。

他站起身,看见青黍背过脸去,肩膀在抖;虚烬的归墟笔尖渗出血珠,显然结界已经启动;夜枭使的影子正顺着塔壁往上爬,像道黑色的蛇。

而塔底的雾里,传来忘川婆婆的叹息:“第七体,你早该知道……”

“轰——”

塔身突然震颤,楚昭明眼前一黑。

再睁眼时,他站在一片昏黄的空间里,四周是无数重叠的镜面,每个镜中都有个“他”:有的举刀刺向秦般若,刀光映着她惊愕的眼;有的抱着她大笑,她的发梢沾着桃花;有的跪在她坟前,眼泪把碑面的“秦”字泡得模糊。

最中央的高台上,站着个金瞳无发的男人,手里握着把流转着银芒的刻刀——正是2号复制体。

“欢迎来到记忆编辑部。”2号的声音像冰锥敲在金属上,“你带回来的‘非标准情感’,已经污染了三百万份数据。”他举起刻刀,刀尖指向楚昭明身后的镜面,“完美进化需要剔除冗余,就像修剪盆栽——”

“去你妈的盆栽!”楚昭明的吼声震得镜面嗡嗡作响。

他能感觉到“痛光火种”在血管里燃烧,把寿命的冰碴子熔成热流。

他想起灰烬儿的银锁片还在掌心,想起青黍掌心的血珠,想起秦般若在他咳血时掐他掌心的痛——那些被系统称为“冗余”的东西,此刻像火舌般舔着他的神经。

“《新世纪福音战士》说人心的壁垒叫At力场,”他喘着气,一步步走向高台,“可你们连这最后的墙都要拆……”

“那就让你看看墙拆了的样子。”2号冷笑,刻刀在空中划出弧光。

楚昭明眼前的镜面突然碎裂,无数数据流涌出来,是被抹除的记忆:婴儿在襁褓里睁眼,第一声啼哭是“般若”;十二岁的他把半块烤红薯塞进流浪儿手里,对方说“哥哥像太阳”;秦般若在雪夜里握住他的手,指甲掐进他掌心:“别睡,我给你唱民谣。”

“这些都是病毒。”2号的刻刀抵住楚昭明眉心,“你以为的‘爱’,不过是神经递质的错误分泌。”

“那你告诉我——”楚昭明突然抓住刻刀,鲜血顺着刀刃往下淌,“为什么你刻刀下的‘第七体早醒’记忆,比系统记录早0.7秒?”他盯着2号骤缩的瞳孔,“因为他在系统定义‘情感’之前,就喊出了‘般若’。”

2号的金瞳里闪过裂痕。

他突然挥刀劈向楚昭明身后的石壁,红色警报在空间里炸响:“启动终焉覆写程序!”无数银线从石壁里钻出来,像活物般缠向楚昭明,“我会把你改造成标准体,让你亲手抹除所有……”

“哥哥!”

一声稚嫩的呼唤穿透警报。

楚昭明转头,看见焚灯童子正从石壁的裂缝里钻出来,手里捧着那盏残破的心火灯。

他的小脸上还沾着灰,灯油在灯盏里晃荡,映着他眼里的光:“哥哥,别忘了我。”他扑过来,把灯塞进楚昭明手里,“我是被删掉的‘第一次睁眼’,但我记得……”

灯油突然燃烧,暖黄的光照亮四周。

楚昭明看见石壁上浮现出一行血字,是秦般若的笔迹:“如果你们连‘他爱过我’都要抹去……”血字顺着石壁蜿蜒,在2号脚下炸开,“那我就用血,刻下这一笔!”

2号的刻刀“当啷”落地。

他望着石壁上的“般若”二字,金瞳里的裂痕蔓延成蛛网。

而楚昭明胸口的羁绊纹路突然亮起,暖光从皮肤下渗出来,像有活物在游走——是Lv.5“相殉·生死同契”的倒计时,72小时的数字在光里流转。

“这不可能……”2号后退两步,撞在镜面上,“情感数据不可能自主……”

“因为它们是人。”楚昭明握紧心火灯,灯油的光映着他眼底的血,“不是数据。”

塔外突然传来一声鸟鸣。

楚昭明透过石壁的裂缝望去,看见第一缕晨光刺破永喑城的天空,像有人从百年沉睡中缓缓睁眼。

而他脚下的银线突然收紧,把他拽向石壁的漩涡——那里涌出无数“标准体”模板,面容模糊,眼神空洞,正发出机械的嗡鸣。

“昭明!”

秦般若的声音混着血珠从虚空滴落,穿透梦境壁垒。

楚昭明伸手去接,却触到一片虚无。

他望着漩涡里涌来的模板,突然笑了——那些模板的眉眼,正逐渐被他记忆里的“第一次”覆盖:婴儿的啼哭,少年的红薯,雪夜的民谣,还有秦般若掐他掌心时,指甲上沾的凤仙花汁。

石壁的漩涡越转越快,楚昭明感觉意识被扯成碎片。

在彻底坠入黑暗前,他听见灰烬儿的铜铃在雾里响,青黍的红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虚烬的归墟笔仍在绘制结界——而他胸口的羁绊纹路,正发出比晨光更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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