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本来纯属胡建军、孙黑皮和赵向北三人之间的纠葛,李卫民压根没想掺和,只想安安静静当个吃瓜群众。可眼下被孙黑皮这么硬拽进来,众目睽睽之下,看着孙黑皮那充满期待和信任的目光,他若是直接推脱,倒显得怯懦或者不近人情了。
他略一沉吟,心想既然躲不过,那就说句公道话。
至于得罪不得罪胡建军,反正那小子背后也没少说自己坏话。
于是,李卫民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争吵中却异常清晰:“要我说,欠债还钱,确实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当初既然说好了发了粮食就还,现在粮食和钱都到手了,理应兑现承诺。”
“听听!都听听!”孙黑皮一听李卫民明确站在自己这边,立刻像是得了尚方宝剑,腰杆都挺直了,声音拔高了好几度,冲着胡建军和刘建华等人嚷道:“卫民同志说得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胡建军,你还有啥话说?”
胡建军闻言,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毫不掩饰地射出一股怨毒,死死盯了李卫民一眼,那意思很明显——关你屁事!要你多嘴!
李卫民接收到这眼神,心里反而更淡定了。恨我?就凭你胡建军?论武力,这小子在自己手底下走不过两招;论在知青点里的威望和人缘,经过今天这事,他胡建军更是拍马也赶不上自己。这点怨恨,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被李卫民这话堵住,胡建军脸色一阵变幻,只好继续耍无赖,支支吾吾道:“我……我又没说不还!就是……就是最近手头比较紧,宽限几天,过几天一定还!”
他这话一出,旁边几个平时跟胡建军走得近、或者收了点小恩小惠的老知青,也纷纷开口帮腔:
“就是就是,黑皮,向北,建军都说了会还,就是缓几天,你们逼那么紧干嘛?”
“都是革命同志,在一个锅里搅马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别把关系搞这么僵嘛!”
“谁还没个手头不方便的时候?互相理解一下!”
孙黑皮和赵向北被这帮人七嘴八舌地“劝解”,气得脸颊通红,胸口剧烈起伏,偏偏嘴皮子像是被堵住一样,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能干瞪眼。
李卫民看着这架势,心里冷笑。这帮和稀泥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既然已经开了口,也被胡建军记恨上了,索性就把这“恶人”做到底,别让胡建军那么舒服地蒙混过关。
他冷哼一声,目光扫过那几个帮腔的老知青,语气带着明显的嘲讽:
“呵,说的倒是比唱的还好听!这位同志,”他指着最先开口帮腔的那人,“你既然这么体谅胡建军同志手头紧,那不如发扬一下风格,你先替他把钱还了?到时候你让他缓十年,估计孙黑皮和赵向北同志都没意见。”
不等那人反应,他又指向另一个:“还有你,一口一个革命同志,互帮互助。那你怎么不慷慨解囊,先替胡建军同志把这债给平了?光动嘴皮子谁不会?”
一提到要自己真金白银地往外掏钱,刚才还侃侃而谈、大讲“革命情谊”的几个人顿时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脸色讪讪,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地不接话了,悄悄往后退了半步。帮忙说几句话可以,要他们掏钱?门都没有!
其他人一听,瞬间都不敢劝了。
帮腔劝和的声音顿时小了下去。
李卫民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脸色难看的胡建军,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胡建军,你也别总拿‘手头紧’当挡箭牌。你说你手头紧,没关系。办法总比困难多。”
他指了指刚才搬回来、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粮食袋,慢悠悠地说道:
“你看,今天不是刚分了粮食吗?你要是实在拿不出钱,可以用粮食抵债嘛。按照市价折算,该还多少斤粮食,就称给孙黑皮和赵向北同志。这样,既解决了你的‘困难’,也兑现了你的承诺,两全其美,你看怎么样?”
这话一出,如同在沸油里滴进了冷水,场面顿时一静,随即各种目光都聚焦在了胡建军身上。
孙黑皮和赵向北眼睛一亮,觉得这主意简直太好了!
他们今年原本就没有上几天工,粮食没有分多少。
如果胡建军把粮食抵扣给他们,那也可以接受。
而胡建军的脸,则瞬间黑成了锅底。让他把刚到手的、赖以过冬的口粮拿出来还债,这简直比直接掏钱还让他肉疼!
“这……这……” 胡建军被李卫民这“以粮抵债”的提议将了一军,顿时语塞,支支吾吾了半天,脸上青红交错。
他当然一万个不愿意动自己过冬的口粮,可众目睽睽之下,李卫民的话又占着理,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只能僵在那里,既不答应,也不明确反对,企图用沉默混过去。
李卫民看他这副德行,也懒得再跟他废话,直接对孙黑皮说道:“黑皮同志,胡建军同志既然没吱声反对,那就算是默认了。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找袋子和秤来,把你和向北同志应得的那份粮食装走,这债就算清了!”
“好嘞!卫民同志,还是你有办法!”孙黑皮一听,喜出望外,刚才的憋闷一扫而空,立刻兴高采烈地转身去找麻袋和队里分粮用的大秤。赵向北也反应了过来,连忙跟上去帮忙。
“等等……我……我没……” 胡建军一看这俩人动真格的了,急得从炕上跳下来,想要阻止,可“没同意”这几个字在嘴边转了几圈,看着周围知青们各异的目光和李卫民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终究没敢厚着脸皮直接否认,只能眼睁睁看着孙黑皮和赵向北拿着家伙事儿冲了回来。
两人直奔胡建军那几袋刚分到手、还没捂热乎的粮食。孙黑皮搓了搓手,一脸解气的表情,拿起木瓢就要往自己袋子里舀玉米碴子。
就在那金黄的粮食即将离开口袋的瞬间,胡建军终于忍不住了!他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刀剜了一样疼!从来只有他占别人便宜,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
“住手!” 他发出一声近乎凄厉的叫喊,一个箭步冲上前,如同护崽的老母鸡般,张开双臂死死抱住自己那袋玉米碴子,脸上肌肉抽搐,眼睛都红了,“不准动我的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