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家父女和他互通了家庭住址和名字后,又寒暄了几句,等到护士过来查房换药,这才匆匆约定好下次见面的时间,依依不舍的离去。
一位穿着洁白护士服、戴着口罩的年轻护士端着药盘走到李卫民的床头边,看到李卫民醒了,眼睛弯了弯,语气格外和颜悦色:“小英雄醒啦?感觉好些没?”她说着,很轻柔的给李卫民换好了药。
李卫民见换好了药,就要端起冯曦舒买来的粥喝。
谁知他刚伸手,粥就被护士给抢了过去。
小英雄,你睡了一下午,是该吃点东西了,低血糖可马虎不得。”她说着,很自然地从柜子上端起那碗粥,试了试温度,“嗯,温度刚好。来,慢慢喝,小心烫。”她舀起一瓢粥,在樱桃小嘴边吹了吹,递到了李卫民嘴边。
这态度,简直亲切得不像话。
李卫民被这过分的热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接过碗:“谢谢护士同志,我自己来就行。”
护士笑着点点头,又仔细看了看他肩膀和手上的纱布,柔声说:“伤口别沾水,这两天注意休息。你可是抓流氓英雄,我们都听说了!了不起!有什么需要就跟我们说,千万别客气!”
这明显的特殊照顾,立刻引起了临床一位病人的不满。那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胳膊上打着石膏,见状撇撇嘴,阴阳怪气地小声嘟囔:“哼,同样是病人,差距咋就这么大呢?俺这胳膊折了半天了,也没见谁来问一声渴不渴饿不饿。这小白脸倒好,喝个粥都有人伺候着,不就是运气好撞上个耍流氓的么,嘚瑟啥……”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那小护士一听这话立刻化身变脸大师,刚才还阳光明媚的,等到转到大叔那边,瞬间变得阴云密布起来。
她猛地转过身,对着那病人柳眉倒竖,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正义感:
“这位同志!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运气好?人家小同志是冒着生命危险,空手对白刃跟持刀歹徒搏斗,救下了女同志!自己都脱力晕过去了!这叫见义勇为,是英雄行为!值得我们每个人学习和照顾!你躺这儿舒舒服服的,除了抱怨还会什么?有本事你也去抓个歹徒给大家看看,我也给你端茶送水!”
小护士嘴皮子利索,一顿连珠炮似的反驳,夹枪带棒,说得那病人面红耳赤,张口结舌,一个字也回不了嘴。
只好悻悻地扭过头去,假装看窗外,嘴里却再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小护士哼了一声,这才转回身,又立刻换上一副春风化雨般的笑脸,对李卫民柔声道:“甭理他!快趁热吃!不够我给你打!GoNG AN同志特意交代了,见义勇为的英雄,伙食上不能亏待了!”
李卫民心中也是一暖。他没想到这件事会带来这样的额外“待遇”。这不仅仅是一碗粥、几句好话,更是一种对他的认可和价值肯定,与他在家中遭受的冷漠与算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种感觉,这个火红的年代,很好,他很喜欢。
相比李卫民这边天堂一般的待遇,中年大叔那边的换药护士也过来了。
这是一位约莫四十多岁、身材微胖、脸上仿佛天生就写着“不高兴”三个字的中年护士端着药盘走了进来,显然是来给临床那位大叔换药的。
她是和小护士一起来的,自然是听见了大叔刚才的抱怨。
她板着脸,脚步生风地走到大叔床前,一言不发,就开始拆他胳膊上的旧纱布。动作那叫一个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不耐烦的劲儿。
“哎呦!轻点儿!护士同志您轻点儿!”大叔立刻龇牙咧嘴地叫唤起来,“我这可是骨折!疼着呢!”
那胖护士眼皮都没抬一下,手下动作丝毫未停,反而好像更用力了点,声音硬邦邦地像砸在地上的石头:“喊什么喊?骨折换药哪有不疼的?忍忍就过去了!你一个大男人叫唤得像啥样!”说着,蘸着消毒药的棉签毫不客气地按了上去。
“嗷——!”大叔疼得猛地一抽,差点从床上弹起来,脸都扭曲了,“你这同志!你这哪是换药?你这分明是打击报复!我要向你们领导反映!你工作态度有问题!”
胖护士闻言,终于停下了动作,双手叉腰,眼睛一瞪,嗓门比他还大:“反映?你去啊!现在就去!保卫科就在一楼左拐!我倒要看看领导是表扬我认真负责,还是批评你一个老大爷们娇气得像地主家小姐!人家隔壁床小同志抓歹徒挨刀子都没吭一声,你这点皮外伤嚎得跟杀猪似的!丢不丢人!”
她一边说,手下动作更快了,三下五除二缠好新纱布,最后系结的时候故意稍稍一勒。
“哎哟喂!”大叔又是一声痛呼。
胖护士却像没听见,把换下来的脏纱布往盘子里一扔,没好气地甩下一句:“换好了!老实躺着!别没事找事!”说完,端着盘子,昂着头,迈着胜利者的步伐走了,留下大叔在那儿捂着胳膊,一脸欲哭无泪、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样。
李卫民在一旁看着这出“人间真实”的短剧,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赶紧低下头假装咳嗽掩饰过去。
李卫民吃完馒头和粥后,又休息了一会儿,就要出院。
医生检查后确认他已无大碍,给他办理了出院手续。
至于治疗费之类的,自然是不用他出,冯父早就替他给交了。
临走前,那位和颜悦色的小护士又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张单子和一个小纸包。 “小英雄,要出院啦?这是医生给你开的证明,特意批了半斤红糖票和两袋麦乳精,给你补充营养,算是我们医院对见义勇为行为的一点心意。”小护士笑着把单子和东西递给他,“拿着这个去药房窗口领就行。回去好好休息,注意营养!”
红糖和麦乳精!这在七十年代可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是只有病人、孕妇或者特殊贡献的人才能凭票获得的营养品。这份心意,可谓相当厚重了。李卫民心中温暖,再次真诚道谢。
去药房窗口顺利领到了红糖票和用牛皮纸包好的麦乳精,李卫民将其小心地收好,暗中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收进了空间内,这才走出了医院大门。
外面天色已近黄昏。他在医院里竟然待了差不多半天。呼吸着傍晚微凉的空气,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但精神却格外清明。
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慢慢走着,整理着思绪。冯国栋父女的出现,以及同去漠河的巧合,无疑给他原本略显灰暗的前路投下了一缕阳光。尤其是铁道部的这层关系,必须好好维系。
但眼下,首先要解决的,还是李家那摊子事。他们恐怕已经等急了吧?
……
李家大杂院。
此时,李家堂屋里烟雾缭绕,气氛压抑。李建国闷头抽着五分钱一包的经济牌香烟,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张兰坐在旁边,心神不宁地纳着鞋底,针脚都歪了。李卫军焦躁地来回踱步。连李卫国、李卫红都难得老实地待在屋里,只有李卫党没心没肺地在院里和其他家的半大小子玩捉迷藏。
“这死小子!一天没着家!又野哪儿去了!”张兰忍不住率先打破沉默,语气里带着埋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不会是……真跑去街道或者厂里乱说了吧?”
“他敢!”李建国猛地一拍桌子,色厉内荏地吼道,但眼神里的担忧却藏不住。
李卫军停下脚步,烦躁地说:“爸,妈,光这么等着不是办法啊!得想个招让他点头!硬的不行,就来软的!那笔安置费……要不,分他一点?”
“凭什么!”张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声反对,“一百二十块钱呢!凭什么分给他?那是家里的钱!”
“妈!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李卫军急了,“他不点头,我爸评优、我转正,全都得泡汤!到时候鸡飞蛋打,一分钱捞不着!还不如现在许他点甜头,先把名分坐实了!”
李建国深吸一口烟,吐出一股浓雾,阴沉着脸开口:“卫军说得有道理。那小子……现在犟得很,不吃硬了。得哄着。”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这样,等他回来,我跟他说,安置费分他……二十块!剩下的家里替他保管。票证也先给他一点。这总行了吧?”
张兰一脸肉疼,但想到评优的奖金和儿子转正后的长期好处,也只能咬牙认了:“……行吧,就二十!多一分都没有!”
李卫红眨巴着眼,忽然小声说:“三哥……好像挺久没穿过新衣服了……要不,我再跟他说说下去的好处?”她还想用以前那套哄骗的手段。
李卫国嗤笑一声:“得了吧你,昨天没看见他那样子?你那套不好使了。”
一家人正七嘴八舌地商量着如何“利诱”李卫民,如何把这件事“圆满”解决,各自打着小算盘,却唯独没有人真正关心李卫民今天又去了哪里,早饭,中饭怎么解决的,是否遇到了什么事。
就在这片各怀鬼胎的沉闷气氛中,院门外,李卫民,回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投向门口,心脏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他们知道,新一轮的“谈判”,即将开始。而这一次,他们不再拥有绝对的主动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