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药厂的废墟仍在清理,昊天药业的麻烦持续发酵,股价的波动牵动着无数人的心。苏氏集团这艘巨轮,在惊涛骇浪中勉强维持着航向,但所有人都知道,水面下的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苏微的生活,被无穷无尽的会议、文件、危机应对和安抚各方情绪所填满。她强迫自己像个上紧发条的机器一样运转,用冷静和坚韧武装自己,应对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和挑战。体内的“幽冥引”依旧是个定时炸弹,在陈亮的精心调理和压制下暂时安静,但那如影随形的阴冷感和偶尔的心悸,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自身的脆弱。
而陈亮,似乎比她更加忙碌。
他依旧在她身边,如同最忠诚的影子,在她疲惫时递上药茶,在她焦虑时给予沉稳的目光,在她需要决策支持时,总能提出一针见血的建议。董事会上那番冷静犀利的分析,为苏氏稳住了阵脚;昊天药业突遭的调查和舆论反转,虽然她没问,但直觉告诉她,一定与他有关。
可是,苏微敏锐地察觉到,陈亮最近有些不一样。
他待在别墅和办公室的时间似乎在减少。经常在深夜,当她因为疲惫或梦魇醒来时,会发现隔壁房间空无一人。有时直到天色微明,他才带着一身夜露的微凉气息悄然返回,脸上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处理完棘手事务后的沉静,以及……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疲惫。
更让她心头不安的是,有两次,在极近的距离下(比如他俯身为她把脉时),她从他身上,嗅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绝不容错辨的……血腥味。
不是浓郁刺鼻的那种,而是极其清淡的、混合着某种消毒草药气息的铁锈味,仿佛刚刚经历过某种需要见血的“处理”,并仔细清理过,却依旧无法完全掩盖那深入肌理的痕迹。
还有他偶尔看向窗外、或者陷入短暂沉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那种近乎实质的冰冷与锐利,仿佛猎豹在锁定猎物前的凝神,带着一种苏微从未在他面对商业对手时见过的、属于另一个黑暗世界的肃杀之气。
她知道他在做什么。一定是在追查纵火者,追查“幽冥商会”,在为她和苏氏清除潜藏在暗处的威胁。他从“影子”那里获取了情报,他需要行动,需要反击。
理智上,她完全理解,甚至感激。没有他在暗处的这些行动,苏氏和她恐怕早已在对方连环打击下彻底崩溃。
可是……
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悄然在她心底滋生、蔓延。那不是面对敌人阴谋时的愤怒,不是面对事业危机时的焦虑,甚至不是对自身安危的恐惧。
那是一种……害怕。
不是害怕危险降临到自己头上,而是害怕——失去他。
这个认知,让苏微自己都感到一阵心惊。从什么时候开始,陈亮的存在,已经变得如此重要,如此不可或缺?重要到仅仅是察觉到他可能置身于她无法想象的危险之中,仅仅是嗅到他身上那极淡的血腥味,就让她感到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她想起他挡在她身前,面对母亲刻薄指责时平静而有力的回护;想起他在董事会上,用朴素语言直指要害、力挽狂澜的冷静智慧;想起他在火灾废墟中,目光如炬地寻找线索;想起他在自己吐血昏迷时,那瞬间失色的脸和毫不迟疑的救治……
更想起,那个签署了新协议的夜晚,他接过笔时沉稳的回应;想起危机暂缓时,自己冲动之下的那个短暂拥抱,和他那句“应该的”。
点点滴滴,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汇聚成了情感的洪流,冲垮了她最初用契约构筑的心防。
她不再仅仅将他视为保护者、合作伙伴,甚至不仅仅是名义上的丈夫。他在她心中,已经占据了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位置。是依靠,是信赖,是能让她在绝境中感到安心的存在,也是……让她第一次真切体会到,什么叫牵肠挂肚,什么叫害怕失去。
这种情感,强烈而陌生,让她感到无措,甚至有些慌乱。她习惯于掌控,习惯于坚强,习惯于将个人情感置于事业和责任之后。可对陈亮的这份担忧,却如此汹涌,如此不受控制。
这天晚上,陈亮又一次在深夜悄然离开。苏微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独自坐在空旷的书房里,却毫无睡意。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却照不进她心底那片因为担忧而泛起的冰冷阴影。
她走到陈亮的房门口(他们依旧是分房而居,尽管新协议已签),手放在门把上,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推开。她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去询问,去干涉。新协议赋予了彼此平等伙伴的关系,但似乎并没有赋予她干涉他“工作”细节的权利,尤其是当他所做的一切,显然是为了保护她。
可是,那种如鲠在喉的担忧,让她坐立难安。
她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各种可怕的画面——陈亮在黑暗中与凶徒搏杀,身受重伤;他潜入龙潭虎穴,遭遇陷阱;他独自面对“幽冥商会”那些诡异莫测的阴毒手段……
每一种想象,都让她心惊肉跳。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对这个男人的感情,早已超越了最初的契约、依赖和感激。她在乎他,深深地、不受控制地在乎。这种在乎,让她变得脆弱,也让她体会到了另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失去所爱之人的恐惧。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
苏微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直面自己的内心。她害怕失去陈亮。这个认知,让她感到无力,也让她更加坚定了某种决心。
她不能只是被动地接受他的保护,等待他的消息。新协议是“共同应对危机”。如果他正在为她、为苏氏在黑暗中披荆斩棘,那么,她至少应该知道他在面对什么,应该在他需要的时候,提供她能给的支持,哪怕只是精神上的。
更重要的是,她要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身后,有她。他的安危,同样牵动着她的心。
第二天清晨,当陈亮带着一身微凉的晨露气息,如同往常一样平静地出现在早餐桌旁时,苏微放下了手中的牛奶杯。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只是简单问候,而是抬起头,目光直视着他,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坚定。
“陈亮,”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却异常清晰,“你最近……是不是在忙一些……很危险的事情?”
陈亮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她。
苏微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继续说了下去,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保持着平静:“我闻到了……你身上的味道。还有,你晚上经常不在。我知道你在查纵火的人,在对付‘幽冥商会’。”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心底最深的恐惧:“我……我很担心你。不是担心公司,不是担心我自己。是担心你。”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陈亮,我不想失去你。”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安静的早餐桌上炸响。不是告白,却比任何告白都更加直击人心。它坦诚了一个女人最深的恐惧和最真挚的牵挂。
陈亮彻底怔住了。他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担忧和……依赖,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激起剧烈的涟漪和……一丝陌生的、滚烫的悸动。
他习惯了孤独前行,习惯了背负一切。师父的教诲,失忆的谜团,师门的宿敌……他早已将自己视为一把为达目的可以随时牺牲的利器。从未有人,如此直接地、毫无保留地对他说:我担心你,我不想失去你。
这种被人在乎、被人牵挂的感觉,陌生得让他心悸,却也……温暖得让他几乎想要沉溺。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良久,陈亮才缓缓放下勺子,迎着她担忧而执着的目光,声音比平时柔和了许多,却依旧带着他特有的沉稳:
“别怕。”他顿了顿,似乎也在斟酌词句,“我有分寸。那些事,必须去做。但……我会小心。”
他没有否认她的担忧,也没有详细解释他在做什么,只是给出了一个承诺——他会小心。
这简短的回应,却像一颗定心丸,让苏微紧绷的心弦,稍微松弛了一些。她知道,他不会轻易许诺,一旦说出,便会做到。
“那……”苏微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如果需要我做什么,或者……你想告诉我什么,我随时都在。”
她不再追问细节,而是表明了态度——她在这里,她支持他,她愿意分担。
陈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融化,又有什么新的东西,正在悄然滋生。
“嗯。”他点了点头,拿起勺子,继续吃早餐,动作比平时慢了一些,仿佛在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沉重而温暖的牵挂。
潜龙习惯了独行于深渊,却未曾料到,岸上会有一盏如此明亮的灯,始终为他而亮,为他而忧。这份担忧,这份直白的牵挂,如同最温暖的枷锁,悄然套上了他冰冷的心。它或许会带来顾虑,但同样,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与归属感。苏微的担忧,让陈亮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他的生命,不仅关乎自己的过去与使命,也已然与另一个人的命运和情感,紧密地、不可分割地连接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