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会引发的震撼余波,并未随着庄园灯火的熄灭而止歇。相反,在更深的层面,暗流涌动得更加剧烈。
最先感受到这股暗流变化的,是苏家真正定海神针般的存在——那位一直隐居在后山别院、几乎从不插手具体事务,连年会都因年事已高未曾出席的苏家老祖宗,苏老太爷,苏正阳。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一辆古朴的黑色轿车便悄无声息地驶入了度假庄园,接走了苏微和陈亮。没有惊动任何人,车子沿着庄园后方一条僻静的山道,蜿蜒而上,直达后山一处被茂密林木环绕、清幽至极的院落前。
这是苏正阳清修之地,寻常族人,若无召唤,绝不敢擅入。
苏微心中忐忑。老祖宗常年闭关,连父亲去世、爷爷葬礼都未曾过多露面,如今却突然召见她和陈亮,用意不言而喻——必然是为了昨晚年会之事,尤其是陈亮亮出的“药王玄门”令牌和寰宇集团的合作。
她偷偷看了陈亮一眼,陈亮面色平静如常,仿佛只是去赴一场寻常的早茶。这份镇定,让苏微稍安。
院落古朴,青砖灰瓦,檐角挂着几串随风轻响的铜铃。一位穿着灰色布衣、面容清癯的老仆早已候在门口,见到二人,微微躬身,一言不发地将他们引入内院。
穿过一道月亮门,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小小的庭院,栽种着几株苍劲的古松和几丛翠竹,石桌石凳纤尘不染。一位身着素色唐装、须发皆白、面容却红润不见多少皱纹的老人,正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仰望着院中一株形态奇古的松树。
听到脚步声,老人缓缓转过身。
苏正阳的年纪已过百岁,但精神矍铄,一双眼睛丝毫不见浑浊,反而精光内蕴,开阖之间,仿佛能洞悉人心。他的目光先在苏微脸上停留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慈爱和审视,然后,便落在了陈亮身上。
那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千钧重压,仿佛要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
苏微连忙上前,恭敬行礼:“太爷爷。”
陈亮亦随之躬身:“晚辈陈亮,见过苏老太爷。”
苏正阳微微颔首,抬手示意他们坐下。老仆无声地奉上三杯清茶,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昨晚的年会,很热闹。”苏正阳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我这把老骨头虽然没去,但也听到了不少动静。”
苏微心中一紧,正斟酌着该如何回话,苏正阳却已看向陈亮,单刀直入:
“陈亮小友,你那枚‘玄门令’,可否让老朽一观?”
陈亮没有丝毫犹豫,从怀中取出那枚古朴令牌,双手奉上。令牌在晨光下,泛着温润内敛的光泽,那神秘的“玄”字纹路,似乎比昨晚在宴会厅灯光下更加清晰灵动。
苏正阳接过令牌,枯瘦但稳定的手指细细摩挲着令牌的纹路,眼神专注,甚至带着一丝追忆和感慨。良久,他才缓缓放下令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果然是‘药王玄门’的‘玄字令’……此令,非核心嫡传或对玄门有极大恩惠者,不可得。上一次见到,还是七十余年前,我随父亲游历西南时,有幸远远瞥见过一位玄门长老佩戴。”苏正阳的目光重新落在陈亮脸上,变得更加深邃,“小友的师承,看来非同小可。”
陈亮微微欠身:“家师闲云野鹤,名讳不便提及。此令乃师门信物,托付于我,亦有重任。”
“重任……”苏正阳咀嚼着这两个字,目光又转向苏微,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看来,你爷爷当年为你定下这门亲事,并非老糊涂,而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苏微心头一震:“太爷爷,您知道爷爷为什么……”
苏正阳摇了摇头:“具体的,他并未对我多言。只在那次重病弥留之际,私下对我说,为微微定下一门亲事,对方持古玉信物而来,嘱我……若将来微微遇到无法解决的困境,或苏家有倾覆之危时,可凭此记忆,给予一丝信任和余地。”他看向陈亮,“如今看来,你爷爷所指的‘困境’和‘倾覆之危’,恐怕远超寻常的商业斗争。”
苏微恍然,心中既感动于爷爷的深谋远虑,又为爷爷可能知晓更多内情却无法告知而伤感。
“寰宇集团之事,我已初步了解。”苏正阳将话题拉回当下,语气变得严肃,“此事于苏氏,是千载难逢的机遇,亦是前所未有的挑战。合作方指定小友为核心对接人,虽出人意料,但细想之下,亦在情理之中。玄门之力,不可等闲视之。由小友把关,或许才能真正握住这次合作的精髓,避免明珠暗投,甚至引火烧身。”
他这话,显然看得比那些只盯着利益的族人更加透彻,认可了陈亮在这次合作中的关键作用。
“但是,”苏正阳话锋一转,目光如电,“机遇越大,风险也越高。‘药王玄门’牵扯的,恐怕不仅仅是医药资源。寰宇集团的水,同样深不可测。小友身负如此背景与重任,如今又与我苏氏命运紧密相连,老朽不得不问一句——”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并非武力,而是历经百年风雨、执掌庞大家族所积淀的厚重气势:
“你究竟,是友是敌?你对微微,对苏氏,所求为何?”
这才是老祖宗真正关心的问题!什么令牌,什么合作,都是表象。他真正要确定的,是陈亮这个突然出现的、携带巨大能量和秘密的“变量”,对苏家究竟是福是祸!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苏微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陈亮。
陈亮面对苏正阳那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目光和直指核心的问题,神色依旧平静。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端起面前的清茶,喝了一口,似乎在斟酌词句。
放下茶杯,他抬起头,目光坦然,迎向苏正阳的审视。
“老太爷明鉴。”陈亮的声音清晰而沉稳,“晚辈所求,一为完成师命,护佑苏微周全,此乃我下山之本。二为查清自身身世过往,此为我心之所系。至于苏氏……”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身旁因为紧张而身体微微绷直的苏微,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柔光:“苏氏是微微的心血,是她的责任,亦是她的铠甲与软肋。晚辈既在她身边,自当尽力助她稳固此基业,扫清障碍。此次引寰宇合作,便是为此。晚辈无意掌控苏氏,更无觊觎之心。所求者,无非是一个能让微微安心施展抱负、亦能助我探寻过往的安稳环境。”
他的回答,坦诚而实在,没有空泛的誓言,只有清晰的目标和界限。
苏正阳静静地听着,目光在陈亮脸上停留了许久,仿佛在判断他每一个字的真伪。庭院里寂静无声,只有风吹松竹的沙沙声。
良久,苏正阳身上的威压缓缓散去,他靠回椅背,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似是欣慰,又似是感慨的笑容。
“好,好一个‘安稳环境’。”他点了点头,“你师父将你教得很好。不贪不妄,目标明确,心有敬畏,亦有所持。”
他看向苏微,语气温和却有力:“微微,你爷爷的眼光,没有错。此人,可托付,可信赖。但你要记住,外力再强,终是辅助。苏氏的未来,你自己的路,最终要靠你自己走出来。莫要因依赖而失了本心,亦莫要因畏惧而错失良机。”
这话,既是认可,也是提点。
苏微郑重地点头:“太爷爷,微微明白。”
苏正阳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在两人即将走出庭院时,他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悠远的意味:
“陈亮小友,山雨欲来,前路多艰。你身上的担子,不轻。好自为之。”
陈亮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然后与苏微一同离开了这座清幽的院落。
坐回车上,苏微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都微微汗湿了。面对老祖宗,压力实在太大了。
陈亮看着她如释重负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怕了?”
苏微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谁能不怕?太爷爷那双眼睛,简直能把人看穿。”她顿了顿,看向陈亮,眼中带着好奇和后怕,“不过,你刚才倒是镇定。太爷爷最后那话……‘山雨欲来’,是指什么?”
陈亮望向车窗外迅速后退的山林,眼神深邃。
“令牌一出,合作一定,我们便不再是仅仅面对苏承宗或鼎峰了。”他缓缓说道,“‘药王玄门’的现世,会吸引来真正隐藏在幕后的目光。有些风雨,不是我们想避,就能避开的。”
苏微心中一凛,刚刚因为得到老祖宗认可而稍感轻松的心情,再次沉重起来。
潜龙之踪已现,不仅惊动了家族定海神针,更可能引来了隐藏在更深黑暗中的窥视。老祖宗的关注是庇护,也是警示。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