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炉观察孔透出的橘红光晕在齐铁军脸上跳动，他指尖抵着日本岛津光学测温仪的金属外壳，镜片里1600c的数值在火焰气浪中微微颤抖。“玻璃液黏度异常！”王海扒着炉门嘶喊，汗珠滚进脖颈结痂的冻疮里，“流动比昨天慢了七秒！”
炉膛内，铅玻璃熔液的金红色表面凝滞如胶，边缘泛起的细密气泡像粘稠浆糊里的叹息。陆文婷的莱卡相机定格在炉内影像，暗房冲印的照片上浮出诡异的鱼鳞状波纹——那是蛇口空气湿气渗入炉膛，在铅玻璃表面凝成的氧化铅结晶云。
车间铁门“哐当”震响。赵红英裹着海腥味的雨衣冲进来，袖口露出半截香港船务公司的提货单：“林老板扣了青岛原料！说含碱量超合同0.3%！”
齐铁军抓过原料检测报告，俄文Гoct标准栏的铅含量数值被红笔圈出，旁边批注着日文JIS标准限值。窗缝漏进的咸风拂过纸页，王海突然剧烈咳嗽，喉间喷出的血沫溅上炉温记录表——纸上“1500±15c”的安全线洇成暗红。
“湿度破表了！”沈雪梅的铝饭盒摊在控制台，盒盖内侧结满水珠的湿度计指向85%。她抽出秦大福1958年手写的高炉除湿方案，泛黄纸页上的“热风引流”图示被水汽浸成模糊云团。
凌晨三点的原料仓泛着霉味。赵红英的解放卡车碾过积水，车斗里二十袋水东高岭土在雨布下蒸腾土腥气。“茂名红泥！陶瓷厂焙烧釉料的！”她踹开车门，指甲缝嵌满暗红色泥垢，“碱性刚好补缺口！”
熔炉前，齐铁军将红泥样本铺在钢板烘烤，水汽嘶鸣中析出细白粉末。王海按苏联手册配比掺入料斗，铅玻璃液面突然窜起蓝色火苗——红泥中的氧化铝正中和过量氧化铅！流动计时器的秒针猛地弹回安全区。
蛇口码头飘来货轮汽笛。王老板攥着撕破的广交会订单冲进车间：“港商咬死气泡超标！要整批退货！”他抖开的商检报告上，显像管玻璃断面布满针尖大的气孔，像撒了把芝麻。
“气泡是冷凝水珠！”陆文婷的铅笔尖戳向日方温度曲线图，“炉温梯度超日标五度！”众人愕然间，赵红英抡起扳手砸向冷却水管泄压阀——锈蚀阀芯“噗”地飙出混着铁渣的黄水！管壁温度传感器被铁锈糊住，真实数据偏差了11c。
熔炉重新轰鸣时，林老板的奔驰停在厂门口。赵红英将沾红泥的提货单拍在车顶：“茂名土抵青岛料，差价用退税款补！”
林老板的镀金打火机点燃合同附件：“行规！用非标原料得签免责条款！”火焰舔上纸页时，齐铁军突然拽过车间消防水带，冰冷的水柱浇灭火苗，也淋透合同上“原料争议买方自负”的条款。水痕漫过签名处，赵红英的红指印在湿纸上洇成燃烧的太阳。
第一块澄澈的显像管玻璃滑出生产线时，暴雨初歇。王海将沈雪梅的体温计塞进熔炉保温层裂缝，汞柱停在42c刻度——正是人体发炎的临界温度。炉壁水渍蜿蜒流过温度计，在“安全运行2000小时”的喷漆字上刻下锈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