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储藏室的时光在压抑中缓慢流逝。当天光透过高窗最后一丝缝隙彻底消失，旧港区被浓重的夜色笼罩时，李落尘睁开了眼睛。他眸中的疲惫未散，但那份死寂已被一种锐利的决断取代。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有些僵硬的四肢，动作间牵动了伤口，带来细微的刺痛，却让他更加清醒。
“你要上去？”老周立刻察觉了他的意图，低声问道，语气带着担忧。
“嗯。”李落尘言简意赅，“有些事，必须问清楚。”继续躲藏只能坐以待毙，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座货栈，了解老烟枪，更需要知道江城这潭浑水底下，到底藏着多少条致命的暗流。
苏小婉也紧张地抬起头，欲言又止。她知道李落尘的决定是对的，但上面的危险显而易见。
李落尘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颈间的吊坠上停留了一瞬，难得地多说了一句：“你们留在这里，锁好门。”语气虽然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嘱咐意味。
他没有走楼梯，而是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上粗糙的墙壁，来到那个通风铁窗前。手指如铁钳般嵌入窗框缝隙，微微用力，伴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金属扭曲声，锈蚀的合页被强行掰开。他身形一缩，便如一道轻烟般从狭窄的窗口滑了出去，落在上方仓库堆积的货物阴影中。
货栈一层比下面更加昏暗，只有几盏功率低下的应急灯散发着惨淡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烟草、机油和灰尘混合的浓重气味。白天的喧嚣已然沉寂，但黑暗之中，仿佛有更多看不见的眼睛在活动。
李落尘将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融入阴影的一部分，凭借着超凡的感知，避开了几处隐蔽的监控探头和可能存在的暗哨，向着记忆中老烟枪所在的那个用集装箱改造成的办公室摸去。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点昏黄的灯光和浓郁的烟味。李落尘没有直接闯入，而是停在门外的阴影里，静静倾听。
里面传来老烟枪沙哑的咳嗽声，以及烟斗磕在桌沿上的轻响。除此之外，还有极轻微的、有节奏的敲击声，像是在用手指或什么东西敲打着密码。
片刻后，敲击声停止。老烟枪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疲惫和嘲弄：“……巡天鉴都惊动了，看来江城这小庙，是真要塌了。告诉上面，这条线暂时静默，‘货’很扎手，但也可能是把好刀，就看怎么用了……”
他在和人通讯！用的是一种极其隐秘的渠道！
李落尘心中一动，耐心继续等待。
又过了几分钟，里面的通讯似乎结束了。老烟枪长长叹了口气，嘟囔道：“唉，这年头，想安安稳稳抽口烟都不行……外面的朋友，听了这么久，不进来坐坐？”
李落尘瞳孔微缩，知道自己早就被发现了。他不再隐藏，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老烟枪依旧坐在那张破旧的办公桌后，叼着烟斗，昏黄的台灯照亮了他布满皱纹的脸。他抬起眼皮，看了李落尘一眼，没有丝毫意外，指了指对面一张空着的椅子：“坐吧。比我预料的来得晚了些。”
李落尘没有坐，只是站在桌前，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你是谁？”
老烟枪咧嘴笑了笑，烟雾从齿缝间溢出：“一个想在这鬼世道里活下去的老家伙而已。倒是你，李凌天，‘耀世’的天剑，怎么落到这步田地了？”他直接点破了李落尘的身份！
李落尘心中波澜乍起，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你知道我。”
“不光知道你，还知道你那个小跟班颈子上挂的是什么。”老烟枪用烟斗指了指地下储藏室的方向，眼神锐利，“姜家的凤凰羽，还是最核心的那一根……姜月灵那丫头，到底还是把这最后的希望留给了她妹妹。”
他竟然连姜月灵和苏小婉的关系都一清二楚！
“你到底是哪边的人？”李落尘的声音冷了下来，周身气息微微凝聚。如果对方是敌人，那此地便是龙潭虎穴。
“哪边？”老烟枪嗤笑一声，重重吸了口烟，“我哪边都不是，又或者说，我站在‘人类’这边。”他敲了敲桌子，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小子，你以为江城这点破事，就是全部了？戍卫军、商会、黑石集团……不过是台前唱戏的木偶。真正牵线的，是那些躲在幕后的‘神明’！万神殿想把这变成献祭场，虚空想把这变成试验田，天庭那帮自以为是的家伙，又想把这纳入他们的‘天道’秩序……江城，早就成了各方神系博弈的棋盘！”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盯着李落尘：“而你，李凌天，你这个五年前就该死在昆仑的‘变数’，突然回来了，还带着姜家的血脉钥匙……你说，这棋盘，是不是该掀了？”
李落尘沉默地听着，老烟枪的话印证了他心中的许多猜测，也揭开了更恐怖的真相。他没想到，江城的局势竟然牵扯到了如此宏大的神系博弈。
“你想让我做什么？”李落尘直接问道。
“不是我想让你做什么，是你能做什么。”老烟枪吐出一口烟圈，“我这条老命，是‘群星’外围的一颗弃子，负责盯着江城这条线。但现在，线快断了。我需要有人，能把江城这潭水彻底搅浑，把那些藏在阴沟里的神棍和他们的走狗，都逼到明面上来！”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一幅覆盖着帆布的地图前，猛地掀开。那是一幅极其详尽的江城及周边区域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记号笔标注了大量的符号和线路，远比戍卫军的军用地图更加复杂。
“商会总会的底下，藏着万神殿的一个次级祭坛，由黑石集团的人看守。戍卫军司令部里，有王副参谋长和天庭的‘巡天鉴’有着不清不楚的联系。而旧港区的地下，据说还有虚空神系留下的一个废弃‘信标’……”老烟枪的手指在地图上快速点过，“这些，都是线索，也是炸弹。”
他回头看向李落尘，眼神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你敢不敢，去把这些炸弹，一个一个点燃？”
李落尘看着地图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标记，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这是九死一生的险局，但也是打破僵局的唯一机会。被动躲藏，只有死路一条。主动出击，哪怕是与虎谋皮，也有一线生机。
更重要的是，老烟枪的话，点燃了他内心深处被压抑了五年的东西——那股不甘于被命运摆布、不甘于眼睁睁看着悲剧重演的怒火与斗志。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两道冷电，直视老烟枪：“地图，情报，支援。”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最简洁的要求。
老烟枪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满意地笑了，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好！这才像点样子！东西我可以给你，但记住，你行动越快，暴露的风险越大。一旦开始，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的呼喊声：“烟爷！不好了！码头上出事了！黑石的人和我们的人杠上了，见血了！”
老烟枪脸色一沉，骂了句脏话，对李落尘快速道：“你先回去！记住我的话！机会，要靠自己争！”说罢，他抓起靠在墙边的一根锈迹斑斑的铁棍，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
李落尘站在原地，看着桌上那幅详尽的地图，又看了看老烟枪消失的方向，眼神深邃。
混乱，已然开始。而他的选择，将决定这场风暴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