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怎么才回来！刚才……刚才班主任李老师来家访了！”
林薇带着哭腔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枫本就紧绷的心弦上又狠狠拨动了一下。
家访？
林枫的心猛地一沉。在这个节骨眼上，班主任突然家访，绝不是什么好事。他立刻联想到昨天和今天上午，自己为了家里的事奔波，确实耽误了些课程，但……
“李老师说什么了？”林枫稳住心神，扶着妹妹的肩膀问道。
“李老师……李老师问你这几天是不是家里有事，说……说你最近作业马虎，上课走神，昨天下午和今天上午的课都没上……”林薇越说越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还……还闻到了爸身上的烟味，看到爸脸色不好……问咱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哥，怎么办啊？老师会不会觉得你是坏学生了？”
林枫的眉头紧紧锁起。
班主任李老师是个负责任但也很传统严厉的中年女教师，最看重学生的纪律和成绩。自己连续缺课、状态下滑，加上父亲下岗的风波和家里的低气压，很难不让她产生联想和担忧。
这原本可能只是一次普通的关心和警示。
但，联想到昨天赵鹏在台球厅的冲突，以及赵建国那阴冷的注视……
林枫的脊背窜起一丝寒意。
这一切，发生的太巧合了！
父亲刚被公示下岗，班主任就“恰好”前来家访，“恰好”注意到他家的困境？赵鹏会不会在其中煽风点火，甚至故意误导老师？
如果李老师认定他因为家庭变故而自暴自弃、无心向学，进而加强“管教”甚至通知学校……这无疑会在已经焦头烂额的父母心上再插一刀！父亲本就因下岗觉得耽误了他，若再知道儿子因此被老师批评，那份内疚和压力足以将他彻底压垮！
赵建国这一手，不可谓不毒辣！这是要从学校和家庭两个层面，同时施压，彻底瓦解他们的抵抗意志！
“小枫……李老师真的来了？”母亲周芳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脸上写满了惊慌和新的焦虑，“这……这可怎么办？老师是不是对你有意见了？是不是爸妈连累你了……”她的声音又开始发颤。
刚刚因为儿子在厂里的表现而生出的一点希望，瞬间又被这新的变故击碎。
“妈，没事，别自己吓自己。”林枫立刻换上轻松的表情，安抚母亲，“李老师就是负责任，看我这两天没休息好，来关心一下。我明天去学校跟她解释清楚就行，期末考个好成绩，老师就放心了。”
他绝不能把这里的复杂关系和自己的猜测告诉父母，那只会让他们更加恐慌。
“真的……真的没事吗？”周芳将信将疑，眼中满是忧虑。
“真的没事，妈，相信我。”林枫语气肯定，同时给妹妹使了个眼色，“小薇，快去做作业，这点小事哥能处理。”
好不容易将母亲和妹妹安抚好，林枫回到自己和妹妹共用的小房间，脸上的轻松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凝重。
屋漏偏逢连夜雨。
眼前的局面，比想象的更复杂。赵建国的反击，精准而狠毒，不仅仅在厂里，更是将战火蔓延到了学校，直接 targeting 他作为学生的软肋。
明天去学校，必须妥善解决李老师这边的疑虑。这需要极高的技巧，既不能承认家庭影响学业（那会坐实老师的担心），也不能完全否认（那显得不诚实），更要巧妙地避开赵鹏可能设置的陷阱。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必须尽快拿到那笔钱！只有实实在在的金钱，才能给这个家庭注入真正的底气，才能让他有更多的操作空间，才能应对赵建国接下来更凶猛的反扑！
他的手下意识地伸向内侧口袋，那里，躺着那张关乎一切的彩票。
明天，明天晚上就开奖了！
Ac米兰，莱切，0：1……千万，千万不要出任何差错！
……
一夜无话，但林家每个人都在辗转反侧中度过。
第二天一早，林枫像没事人一样，告别了依旧忧心忡忡的父母，骑着那辆叮当作响的破旧自行车，来到了市第一中学。
刚走进高三（五）班的教室，他就明显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
几个平时关系还不错的同学，看他的眼神有些躲闪。而以赵鹏为首的那几个纨绔子弟，则毫不掩饰地投来幸灾乐祸和嘲讽的目光，聚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不时发出嗤笑声。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忙人林枫吗？昨天干嘛去了？又去哪个台球厅发财了？”赵鹏的一个跟班，故意大声说道，引得不少人侧目。
林枫面无表情，仿佛没听见，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同桌王浩，一个戴着眼镜、性格有些懦弱的男生，悄悄凑过来，低声道：“林枫，你……你小心点。昨天李老师课间问了好几个人你去哪了，脸色不太好看……而且，好像有人跟老师说，你……你最近经常和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还……还参与赌博……”
果然！
林枫眼底寒光一闪。赵鹏果然在后面搞了小动作！而且手段如此下作，直接污蔑他赌博！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告状了，这是要彻底毁掉他在老师心目中的形象！
“我知道了，谢谢。”林枫低声对王浩说了一句，心中怒火翻腾，表面却依旧平静。他拿出课本，开始早读，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现在不能自乱阵脚，必须等待合适的时机。
第一节课就是班主任李老师的语文课。
上课铃声响起，李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教室，脸色严肃，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尤其在林枫的脸上停顿了片刻，带着明显的审视和失望。
整堂课，林枫都能感觉到那如有实质的目光不时落在他身上。他努力集中精神，认真听讲，积极回答问题，试图扭转印象。
但李老师的眉头始终微微蹙着。
下课铃响，李老师合上教案。
“林枫，来我办公室一趟。”
该来的，终于来了。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枫身上。赵鹏嘴角勾起一抹阴谋得逞的冷笑。
林枫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跟着李老师走出了教室。
教师办公室。
李老师坐在办公桌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并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种让所有学生都心里发毛的眼神看着林枫。
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也投来好奇的目光。
“林枫，”良久，李老师才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压迫感，“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李老师，是因为我昨天和前天下午缺课的事吗？”林枫主动提起，态度诚恳，“对不起，老师，让您担心了。”
“仅仅是缺课吗？”李老师放下茶杯，目光锐利，“林枫，你一直是个懂事、有潜力的孩子，虽然家里条件一般，但学习刻苦，成绩也稳定。可最近呢？作业潦草，上课走神，还连续无故旷课！昨天我去你家，你父亲……家里的情况我也看到了一些。”
她顿了顿，语气加重，带着痛心疾首：“高三了！是最关键的时候！我知道家里可能遇到了困难，但这绝不是你自暴自弃的理由！更不能成为你走向歪路的借口！”
“歪路？”林枫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困惑，“老师，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我从来没有自暴自弃，更不可能走什么歪路。”
“还在狡辩！”李老师似乎有些生气了，“有人反映，你最近经常和社会上的闲散人员接触，甚至……参与赌博！有没有这回事？！”
声音陡然拔高，办公室里其他老师的目光也变得严肃起来。在这个年代，中学生和“赌博”两个字扯上关系，是极其严重的问题。
林枫的心脏猛地收缩，但脸上却适时地露出了震惊、委屈和难以置信的表情，演技瞬间爆发。
“赌博？！这绝对没有！”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提高，带着一丝被冤枉的颤抖，“老师，这是谁说的？这完全是污蔑！我可以和他当面对质！”
他激烈的反应似乎有些出乎李老师的预料。她愣了一下，皱眉道：“你不要管是谁说的，你就说，你前天放学后，是不是去了老街区那个‘王牌桌球’？”
“我是去了！”林枫坦然承认，但话锋一转，“但我不是去赌博！我是去找赵鹏同学的！”
“找赵鹏？”李老师再次愣住。
“是的，李老师。”林枫语气变得低落而无奈，“赵鹏同学……他之前说我爸……说我爸技术不行，迟早要下岗……我爸听了心里很难过，我就想去找赵鹏同学聊聊，希望他……他能不要再这样说。毕竟他爸爸是副厂长，一句话就能决定我爸的命运……”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巧妙地将自己去台球厅的原因归结为“家庭困境”和“同学矛盾”，并将矛盾的源头引向了赵鹏和他父亲，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为了维护家庭而不得不去求人的可怜形象。
“我到了那里，确实看到里面有些人在赌球，环境很乱，我很害怕，把钱……把准备买参考书的钱给了赵鹏同学，求他帮忙说说好话，然后就赶紧离开了。”林枫继续“解释”，语气带着后怕和委屈，“老师，我真的只是待了一小会儿，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赌球，更不可能参与！我家的条件您也知道，我哪有钱去赌啊？”
他恰到好处地提到了那“十块钱”，并将其定义为“求人办事”和“买参考书”的钱，彻底洗清了自己赌博的嫌疑，反而暗示是赵鹏拿了他的钱。
李老师的脸色变幻不定。林枫这番情真意切、逻辑自洽的解释，尤其是提到家庭困境和赵鹏父亲的权势时，让她不由得不信，甚至生出几分同情。
如果真是这样，那打小报告的人，其心可诛啊！
“那你昨天和今天上午又去哪了？”李老师的语气缓和了不少。
“昨天下午我爸在厂里被人冤枉，差点被打，我妈吓坏了叫我去看看。今天上午……厂里贴下岗公示，我爸名字在第一个，他情绪崩溃，我不放心，陪着他一起去……”林枫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沉重和疲惫，“老师，我知道我不该旷课，我向您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但我爸……他为人老实了一辈子，现在却……我真的没办法眼睁睁看着……”
他说着，眼圈微微发红，适时地流露出一丝属于少年的无助和挣扎，却又强忍着不肯落泪的倔强。
这番表演，堪称完美。
李老师彻底动容了。她心中的疑虑和怒气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同情和一丝愧疚。原来这孩子承受了这么大的家庭压力！他非但没有学坏，反而在努力维护家庭，甚至因此被同学污蔑！
“好了……老师……老师大概了解了。”李老师叹了口气，声音温和了许多，“家里的困难，老师理解。但越是困难，越要咬紧牙关，用知识改变命运！课业绝对不能落下！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跟老师说，不要自己硬扛，更不能采用旷课这种方式，知道吗？”
“我知道了，谢谢李老师。”林枫低下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回去上课吧。好好准备期末考，用成绩证明自己。”李老师最后叮嘱道。
“嗯！”林枫用力点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走出办公室门，他脸上那副沉重无助的表情瞬间消失，眼神恢复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冷冽。
第一关，算是过了。不仅化解了危机，还在李老师这里埋下了一颗对赵鹏不满的种子。
然而，当他回到教室门口时，却发现赵鹏正靠在墙边，显然是在等他，脸上带着戏谑和不怀好意的笑容。
“可以啊，林枫，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挺能编故事？”赵鹏压低了声音，阴阳怪气地说道，“把李老师唬得一愣一愣的吧？”
林枫脚步一顿，冷冷地看着他。
“不过，你以为这就完了？”赵鹏凑近一步，笑容变得阴险，“你爸下岗，是板上钉钉的事！你就算说破天去也没用！而且……”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得意地欣赏着林枫的表情：“我听说，厂里根据你爸那份‘深刻’的检查，已经正式认定他‘思想态度不合格’，优化理由充分得很！你就算闹到市里也没用！哈哈！”
林枫的心猛地一沉。赵建国的动作好快！竟然真的利用那份检查大做文章！
“还有，”赵鹏继续挑衅道，“你昨天在厂里不是挺能说的吗？煽动了不少人对吧？你猜，要是厂里报警，说你煽动工人闹事，破坏生产秩序……会不会给你来个拘留什么的？到时候，别说高考了，嘿嘿……”
林枫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赵鹏看着他骤变的脸色，得意地大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扬长而去。
林枫站在原地，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在他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浑身冰冷。
赵建国……竟然狠毒到了这种地步！
不仅要从工作上彻底打垮父亲，还要从法律上污蔑他，甚至要断送他的前程！
报警？煽动闹事？
虽然工人们只是表达诉求，但在某些人别有用心的操作下，扣上这顶帽子，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一旦被拘留，留下案底，他的人生将彻底蒙上阴影！
这已经不再是下岗之争，而是你死我活的绞杀！
林枫的手指死死抠进掌心，巨大的危机感和愤怒几乎要将他吞噬。
对手的凶残和卑劣，远超他的预估！
时间的紧迫感，从未如此强烈！
他猛地抬头，望向教室墙壁上挂着的时钟。
下午四点。
距离足球彩票开奖，还有十几个小时。
这十几个小时，将会是何等的漫长和煎熬？
赵建国的屠刀，已经高高举起，随时可能落下。
他唯一的盾牌和反击的武器，却还在遥远的亚平宁半岛，尚未尘埃落定。
林枫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乱！绝对不能乱！
越是危急关头，越要沉得住气。
他回到座位，拿出课本，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的风暴早已席卷一切。
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陆续离开。
林枫却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他在等。
等一个最终的结果。
等一个能决定这个家庭生死存亡的消息。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黑夜，即将来临。
而风暴，也正在酝酿最终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