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楼上,种师道站了很久。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杆旗杆,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他手里捏着那封林冲派人送来的信,纸张已经被汗水浸得微微发皱。
“将军,夜深了。”
副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种师道没回头,只是把信举到月光下,又看了一遍。
信上的字很简单,没有威胁,没有试探,只有短短几句话——感谢种老将军释放杨志,林冲欠将军一个人情,他日若有机会,当面请教。
“你说,林冲这小子,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种师道忽然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副将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凑上前。
“属下……属下不敢妄言。”
“说。”
种师道转过身,那双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吓人。
副将咽了口唾沫。
“属下觉得……林冲这封信,写得太干净了。”
“干净?”
“对,干净得不像话。”副将顿了顿,“之前那封信,威胁利诱,步步紧逼,像是要把将军逼上绝路。可这封信……反倒像是在示弱。”
种师道笑了。
笑得很冷。
“示弱?你觉得林冲会示弱?”
副将不敢接话。
种师道把信叠好,塞进怀里,转身走下城楼。
“林冲这小子,比我想的还要聪明。”
他边走边说,声音在空荡荡的城楼上回荡。
“他放杨志,是递投名状。我放杨志,是告诉他,我不会被逼着上山。”
“他这封信,是告诉我,他尊重我的选择。”
“可他越是这么说,我就越得小心。”
副将跟在后面,听得云里雾里。
“将军的意思是……”
种师道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副将一眼。
“你以为林冲真的在等我主动上山?”
副将点点头。
种师道摇摇头。
“他在等朝廷动手。”
这句话说得很轻,可副将却浑身一震。
“将军是说……”
“黄文炳回京后,必然会添油加醋,把我和林冲的关系说得天花乱坠。”种师道缓缓开口,“到时候,朝廷对我的猜忌,就会变成实实在在的打压。”
“而林冲……”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冷笑。
“他就坐在大名府,等着看我怎么选。”
副将倒吸一口凉气。
“那将军……”
种师道没说话,只是继续往前走。
月光把他的背影拉得更长,像一把刀,劈开了夜色。
***
大名府,府衙书房。
林冲站在窗前,手里端着一杯已经凉透的茶。
他没喝,只是握着,像是在等什么。
朱武和鲁智深坐在一旁,谁也没说话。
书房里安静得能听见外面巡夜士兵的脚步声。
忽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
“哥哥!”
阿蛮推门而入,手里举着一封信。
林冲转过身,接过信,仔细检查封蜡。
蜡印完好无损。
他撕开封口,抽出信纸,展开。
朱武和鲁智深也围了上来,三个人一起看。
信上的字很少,只有一行——
“林教头,老夫不欠你人情。”
林冲看完,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
笑得很大声。
鲁智深和朱武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哥哥,这……”
林冲把信放在桌上,转身走到地图前。
“种师道这老狐狸,果然不简单。”
他伸手在云州的位置点了点。
“他这封信,看似在拒绝,实则是在试探。”
朱武眉头一皱。
“试探什么?”
“试探我有没有诚意。”林冲转过身,“他放杨志,是递投名状。我写信感谢,是表示尊重。可他却说不欠我人情……”
“这是在告诉我,他不会白白上山,他要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鲁智深挠了挠头。
“那咱们……”
林冲没说话,只是走回桌前,拿起毛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了起来。
朱武和鲁智深凑过去看,只见林冲写的是——
“种老将军亲启:老将军不欠林冲人情,林冲却欠老将军一条命。他日若有机会,当面奉还。林冲敬上。”
朱武看完,眼睛一亮。
“哥哥这是……”
“种师道要看诚意,我就给他诚意。”林冲放下笔,“他放杨志,我欠他一条命。这条命,总有一天要还的。”
鲁智深听得云里雾里。
“哥哥,你这是……”
林冲笑了。
“种师道是个聪明人,他会明白我的意思。”
他把信叠好,递给阿蛮。
“这封信,你亲自送到云州,交给种师道。”
阿蛮点头,接过信。
“记住,见到种师道,你就说一句话。”林冲顿了顿,“林冲说了,他欠种老将军一条命,这条命,总有一天要还的。”
阿蛮点头,转身离去。
书房里又恢复了安静。
朱武看着林冲,忽然开口。
“哥哥,你这一步棋,走得有些险。”
林冲转过身,看着地图上云州的位置。
“种师道是个骄傲的人,他不会轻易表态。可他也是个聪明人,他会明白,我们和他,不是敌人,也不是棋子,而是……”
“盟友。”
朱武点点头。
“可万一种师道不上山呢?”
林冲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
“那我们就去云州,亲自请他。”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可朱武和鲁智深都听出了其中的分量。
去云州,意味着要穿过朝廷的封锁线,意味着要面对种师道手下的西军精锐,更意味着……
一旦失败,二龙山将彻底失去翻身的机会。
可林冲却说得如此平静,仿佛只是去赴一场普通的宴席。
“哥哥……”
鲁智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冲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不会走到那一步的。”
“种师道是个聪明人,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说完,林冲转身走向门口。
“时候不早了,都去休息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朱武和鲁智深对视一眼,默默跟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火盆里微弱的火光,照在地图上,把云州和大名府之间的距离,拉得无比遥远。
***
三天后,云州。
种师道站在书房里,手里拿着林冲派人送来的第二封信。
信上的字很简单——林冲欠种老将军一条命,这条命,总有一天要还的。
种师道看完,沉默了很久。
副将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种师道的表情。
“将军,林冲这封信……”
种师道没说话,只是把信放在桌上,转身走到窗前。
“你说,林冲这小子,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副将愣了一下。
“属下……属下不敢妄言。”
“说。”
种师道转过身,那双眼睛在烛光下亮得吓人。
副将咽了口唾沫。
“属下觉得……林冲这封信,写得太重了。”
“重?”
“对,重得不像话。”副将顿了顿,“他说他欠将军一条命,这条命,总有一天要还的。这……这是在向将军示好,还是在向将军施压?”
种师道笑了。
笑得很冷。
“你觉得呢?”
副将不敢接话。
种师道把信叠好,塞进怀里,转身走到书桌前。
“林冲这小子,比我想的还要聪明。”
他拿起毛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了起来。
副将凑过去看,只见种师道写的是——
“林教头亲启:老夫不需要你还命,只需要你一句话——你想让老夫做什么?种师道敬上。”
副将看完,浑身一震。
“将军,这……”
种师道放下笔,转身看着副将。
“林冲既然说他欠我一条命,那我就问他,他想让我做什么。”
“如果他说得出来,那我就考虑考虑。”
“如果他说不出来……”
种师道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冷笑。
“那就说明他根本没想好,只是在试探我。”
副将点点头。
“将军高明。”
种师道摇摇头。
“不是高明,是被逼无奈。”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
“林冲这小子,步步紧逼,我要是不回应,他就会以为我软弱可欺。”
“可我要是回应得太快,他又会以为我急不可耐。”
“所以……”
他转过身,看着桌上的信。
“我得让他明白,我不是被逼上山的,我是主动选择的。”
副将点点头。
“那属下这就派人送信?”
种师道摇摇头。
“不急。”
他走回书桌前,拿起那封信,又看了一遍。
“等三天。”
“三天后,再送。”
副将愣了一下。
“将军,为何要等三天?”
种师道笑了。
“因为林冲也在等。”
“他在等我的回应,等得越久,他就越着急。”
“等他着急了,我再回信,他就会更重视我的意见。”
副将听完,脸上露出钦佩的神色。
“将军高明。”
种师道摇摇头。
“不是高明,是被逼无奈。”
他转身走向门口。
“去休息吧,三天后,我们再看林冲怎么回应。”
副将点头,退了下去。
书房里只剩下种师道一个人。
他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忽然笑了。
“林冲啊林冲,你以为你能算计我?”
“你太小看我了。”
他转身走回书桌前,拿起那封信,又看了一遍。
“不过……”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冷笑。
“你这小子,倒是有几分胆色。”
“敢说欠我一条命,就不怕我真让你还?”
他把信放在桌上,转身走向门口。
月光把他的背影拉得老长,像一把刀,劈开了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