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开城门，迎我袍泽兄弟，回家！”
林冲的声音穿过死寂的战场，越过高耸的城墙，清晰地灌入每一个西军将士的耳中。
回家。
这两个字，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姚平的心口上。
他不是没听懂，而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和其他西军将校一样，身体僵直，如同被冰封的雕像，目光死死地钉在城下那个持枪而立的身影上。
那个人，刚刚在万军之中，一枪挑杀了朝廷钦差。
那个人，此刻却说，要接他们回家。
一种荒谬、震撼、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的情绪，在胸腔里剧烈翻腾。
他们是西军，是大宋最精锐的边军，是朝廷的剑，是官家的盾。
可什么时候，他们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需要一个“反贼”来接他们回家？
风，吹过城头，卷起将旗猎猎作响。
种师道缓缓地转过身，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所有的挣扎与犹豫都已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他浑浊的眼珠扫过身边一张张或惊骇、或茫然、或激动的脸。
“都听到了吗？”
老将军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
“一个外人，都敢为了咱们西军的兄弟，把天捅个窟窿。”
“他都愿意拿命来接我们。”
“我们自己，还有什么脸面，站在这城墙上，当一个缩头乌龟？”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咆哮。
“姚平！”
“末……末将在！”
姚平一个激灵，猛地挺直了腰杆，本能地大声回应。
“传我将令！”
种师道的目光如刀，直刺他的双眼。
“开——城——门！”
“迎林帅，入主云州！”
“迎我西军袍泽，回家！”
最后四个字，老将军几乎是吼出来的，声带撕裂，带着一丝血腥味。
姚平的身体剧烈一颤，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明白了。
老将军不是在投降，不是在归附。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的西军兄弟，他们被朝廷抛弃了，但他们没有被天下抛弃！
“遵命！”
姚平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
他猛地转身，冲着传令兵大吼：“开城门！开城门！！”
“开城门——！”
“开城门——！”
命令，像野火一样在城墙上传开。
“嘎吱——吱呀——”
那扇被鲜血浸透、刚刚才固若金汤的瓮城内门，在数十名士兵的合力推动下，发出了沉重而悠长的呻吟。
紧接着，是那扇隔绝了生死的外城门。
两扇巨大的门扉，缓缓向内打开。
阳光，从门外照了进来，将那个持枪立马的身影，轮廓勾勒得宛如神魔。
武松、鲁智深，带着那三百名衣衫染血、神情疲惫却队列整齐的弓弩手，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了云州城。
他们走过那片刚刚被自己亲手制造出来的修罗场，走过满地的尸骸与狼藉，目不斜视。
城门甬道两侧，密密麻麻站满了西军的士卒。
他们手握着兵器，却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为这支三百人的队伍，让开了一条宽阔的通道。
没有欢呼，没有言语。
只有一种混杂着敬畏、恐惧和好奇的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支人数不多，却煞气冲天的队伍上，聚焦在那个走在最前面的男人身上。
林冲翻身下马，将手中的长枪随手递给身旁的武松。
他一步步，走上台阶。
种师道也已经走下了城楼，站在帅府的门前，静静地等着他。
没有繁琐的礼节，没有多余的客套。
两个男人，一个代表着旧时代的落幕，一个代表着新时代的开启，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终于站到了一起。
种师道从亲兵手中，接过两样东西。
一个，是沉甸甸的黑漆木盒，里面是西军十万将士的详细名册，是这支大军的根。
另一个，是一卷用鞣制过的牛皮包裹的厚重图谱，那是无数匠人呕心沥血的结晶，“震山雷”的最高机密。
“西军十万将士的名册，都在这里。”
“震山雷的图谱，也在这里。”
老将军的双手有些颤抖，他将这两样东西，郑重地递向林冲。
“林冲，从现在起，他们都是你的兵了。”
“他们的命，河北的未来，天下的百姓……都交给你了。”
林冲伸出双手，稳稳地接了过来。
他没有低头去看那足以让天下任何一个野心家疯狂的重礼，而是抬起头，目光越过种师道，看向他身后那些神情复杂的西军将校，看向更远处那些密密麻麻的西军士卒。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
“从今日起，世上再无断梁军，也再无西军！”
所有人都愣住了。
姚平等人更是心头一紧，他这是什么意思？要打散我们？
“我们只有一个名字！”
林冲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铁。
“华夏军！”
“我们不为赵官家卖命，不为朝廷鹰犬厮杀！我们只为自己而战！”
“为身后的万家灯火而战！为我们的爹娘妻儿有田可耕、有饭可吃而战！为这天下，换一个朗朗乾坤而战！”
“愿意跟着我林冲，去挣一个活路的，就留下！”
“不愿意的，我林冲也绝不强求，奉上盘缠，各自散去！”
话音落下，整个帅府前院，落针可闻。
所有西军士卒，都怔怔地看着他，咀嚼着他话里的每一个字。
不为官家卖命……
为爹娘妻儿而战……
为自己挣一个活路……
这些话，太朴实，太直接，却像一道道惊雷，劈开了他们心中长久以来的迷茫和麻木。
“哈哈哈！说得好！说得好啊！”
鲁智深洪亮的笑声打破了沉默，他一巴掌拍在旁边一个西军将校的肩膀上，震得对方一个趔趄。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跟着俺哥哥，没错！”
仿佛是一个信号。
“华夏军！”
不知是谁，第一个吼出了这个崭新的名字。
“华夏军！！”
“华夏军！！！”
下一刻，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从广场的每一个角落爆发出来，直冲云霄！
那是一种被压抑了太久之后，终于找到宣泄口的狂热！
那是一种在绝望之中，终于看到光明的激动！
姚平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他猛地向前一步，单膝跪地，甲叶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他对着林冲，低下了那颗高傲的头颅。
“末将姚平，愿为林帅效死！愿为华夏军效死！”
“我等愿为林帅效死！愿为华夏军效死！”
他身后，数十名西军将校，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声震寰宇。
种师道看着眼前这一幕，老泪纵横，他仰天长笑，笑声中带着无尽的快意与解脱。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西军的魂，在今天，终于找到了真正的归宿。
林冲抬了抬手，狂热的声浪渐渐平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汇聚到他的身上，等待着新任主帅的第一道命令。
是追杀溃兵？还是设宴庆功？
林冲却看也未看城外狼狈逃窜的官军，他的目光落在了刚刚跪地效忠的姚平身上。
“姚平将军。”
“末将在！”
姚平抬起头，眼中满是狂热的崇拜。
林冲从怀中取出一块断梁军的令牌，扔了过去。
“你持我令牌，即刻亲率一千人，以最快的速度，将云州方圆百里之内，所有官府所属的铁场、炭场，全部查封接管！”
姚平一愣，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一道命令。
不追穷寇，不去安抚城池，反而去管什么铁场炭场？
林冲没有给他疑惑的时间，继续说道：
“所有在册的铁匠、木匠、石匠、以及所有懂得开采、冶炼的工匠，全部给我登记在册，好生安顿，任何人不得侵扰！”
他顿了顿，扫视着一张张或激动、或疑惑的脸，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
“传我的话下去。”
“告诉他们，过去，他们的手艺，是用来给达官贵人打造酒杯，是用来给官府铸造欺压百姓的镣铐。”
“从今天起，不一样了。”
“从今天起，他们的每一锤，都将是为我们自己锻造生存的刀枪！都是在为这片土地，砸出一个崭新的世界！”
“告诉他们，打造犁头锄头的日子，结束了。”
林冲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一个由钢铁和火焰铸就的未来。
“现在，是时候，该打造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新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