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依然阴沉,连绵的春雨让整个盐城都笼罩在一片潮湿的雾气中。程峰站在审讯室外的走廊上,透过单向玻璃注视着里面的老余。今天是2010年3月26日,距离老余被列为重大嫌疑人已经过去一周,案件的真相终于到了揭晓的时刻。审讯室里的灯光惨白刺眼,照在老余花白的头发上,映出他佝偻的身影。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偶尔传来远处办公室的电话铃声,打破了这份令人窒息的寂静。
程峰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警服的领口。这可能是他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一次审讯,不仅关系到四条人命的公道,更关系到整个盐场职工的心理创伤能否得到抚平。他回想起这两年来走访过的每一个受害者的家属,那些哭红的眼睛,那些绝望的等待,都让他的肩头沉甸甸的。
头儿,一切都准备好了。赵磊走到程峰身边,手里拿着厚厚的案卷,林法医也在监控室待命,随时可以提供技术支持。另外,我们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把老余在盐场的工作照、工伤记录,还有他母亲生前的照片都准备好了。
程峰点点头,目光依然没有离开审讯室里的那个身影:记住,今天的关键不是逼供,而是引导。我们要让他自己打开那扇封闭了多年的心门。
赵磊会意地点头:明白。监控组已经调整了摄像角度,确保能捕捉到他每一个微表情变化。心理专家也在监控室待命,随时分析他的心理状态。
---
3月26日上午九点整,刑侦支队审讯室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老余坐在特制的审讯椅上,双手被铐在桌腿,穿着灰色的囚服,头发凌乱,却依旧低着头,沉默得像一块历经风雨的石头。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审讯室的墙壁被漆成浅灰色,除了必要的监控设备外空无一物,这种刻意的简朴设计旨在最大限度地减少对审讯的干扰。
程峰坐在对面,桌上摊开着作案手法还原图、指甲盐渍检测报告,还有一份泛黄的工伤档案。他故意把这些文件摆放得很随意,仿佛只是随手放置,但实际上每个文件的位置都经过精心设计,确保老余的视线能够自然地扫过这些证据。
审讯开始的前十分钟,程峰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翻阅着文件,偶尔用笔在纸上记录着什么。这种刻意的沉默往往比直接的质问更能击溃嫌疑人的心理防线。老余的身体语言开始出现微妙的变化,他的呼吸变得略微急促,被铐住的双手不时轻微颤抖。
2005年4月12日,下午三点二十分。程峰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在4号井进行例行检修时,井架上一块重达五十斤的铁板突然松动,从十五米高处坠落,正好砸中了你的右腿。
老余的肩膀微微一颤,但依旧没有抬头。他的右脚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这是一个典型的防御性动作。
程峰继续缓缓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医院的诊断报告显示,右侧胫骨粉碎性骨折,腓总神经严重受损。主治医生在病历上特别注明:患者将终身伴有跛行,无法从事重体力劳动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让这些话充分渗透进老余的意识里,然后才接着说:但是盐场安全科在事故调查后,认定你违反操作规程,未系安全绳,因此不予认定工伤,只发了五千元慰问金。这笔钱,连第一次手术的费用都不够。你不得不向所有亲戚借钱治病,至今还有三万元的债务没有还清。
老余的手指开始不自觉地摩挲审讯椅的扶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是一个重要的信号,说明这些话已经触动了他内心最深的伤痛。
程峰将指甲盐渍检测报告轻轻推到他面前,报告上的显微镜照片清晰显示着那些特殊的侵蚀痕迹:省厅法医实验室的检测显示,你的指甲边缘呈锯齿状侵蚀,甲板内部有特殊的盐晶沉淀。这种痕迹,只有长期浸泡在3号井那种浓度超过20%的盐水里才会形成。
他故意放慢语速,让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老余耳中:每天用盐水清洗工具,用盐水掩盖作案痕迹,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日常工作,很累吧?
审讯室里的时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程峰注意到,在老余低垂的眼睑下,那双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波动。监控室里,林殊通过耳机轻声说:他的心率开始加快,血压也在上升。情绪开始波动了。
---
3月28日下午两点,审讯室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桌上的两杯咖啡早已经凉透,却没有人去碰它。老余的坐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是完全蜷缩的状态,而是稍微挺直了背部。这个变化虽然细微,却说明他的心理防线正在松动。
程峰今天换了一种策略。他不再直接追问案件细节,而是把话题转向了老余在盐场的工作经历。
听说你年轻时是盐场最好的维修工之一?程峰的语气中带着真诚的赞赏,1998年盐场技术比武,你获得了井下作业组的第一名。当时的厂长还亲自给你颁了奖。
老余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这是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表情变化,但程峰准确地捕捉到了。
可惜啊,程峰话锋一转,2005年那次事故改变了一切。你从技术骨干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守井人,工资减半,还要忍受同事们的嘲笑。
就在这时,老余突然抬起头,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压抑已久的怒火。他的脸色因为激动而涨红,额头上青筋暴起。
是他们逼我的!老余嘶吼起来,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我在盐场干了二十年,把最好的青春都献给了这里!可受伤之后,我就成了累赘!
监控室里,赵磊紧张地记录着老余的每一句话。林殊则专注地观察着他的生理指标变化:情绪爆发点到了,注意引导。
老余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手铐在桌腿上发出刺耳的声:王强那个混蛋,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占着茅坑不拉屎!孙刚更可恶,每次见到我都要学我一瘸一拐走路的样子!连最老实的张宏都在背后说我守井的不如条狗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眼泪混合着愤怒滑落脸颊:你们知道那种感受吗?每天都要面对这些嘲笑,每次都要假装不在意?我在盐场干了二十年,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程峰冷静地注视着老余的情绪爆发,等他稍微平静一些后,才适时追问:所以你就利用守井的便利,一次次让他们单独下井,然后抽走绳梯,灌盐水淹死他们?
老余用力点头,用被铐住的双手抹了一把脸:我守着这些井,比谁都懂它们——它们能吞人,能藏住秘密,能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永远消失!我要让他们沉在盐井里,被盐腌着,永远抬不起头,永远只能待在我看守的地方!
说到这里,老余突然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你们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这些曾经嘲笑我的人,最后都要靠我这个没用的守井人来决定他们的生死!
监控室里,所有人都被老余这番话震惊了。赵磊轻声对林殊说:没想到他的怨恨这么深...
林殊叹了口气:长期的心理创伤加上职场霸凌,最终酿成了这场悲剧。
---
3月30日上午九点,审讯进入了最后阶段。今天的审讯室里多了一台投影仪,程峰准备用视觉化的方式来核对供述细节。他拿着受害者名单,逐一与老余确认每个案件的经过。桌上的作案手法还原图已经被标注得密密麻麻,每一个细节都与老余之前的供述完美吻合。
2008年6月12日,下午四点三十分,王强下井检修3号井的抽水泵机。程峰用激光笔指着投影幕布上的时间线,说说那天的情况。
老余的叙述异常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他下井前还嘲笑我说:老余啊,你就好好在上面守着,别让我们这些干活的不小心掉下去。他根本不知道,这句话就是他的催命符。
老余详细描述了当天的经过:他下井后,我假装在井口记录数据,实际上用特制的钩子抽走了最下面的五米绳梯。然后我回到值班房,打开了备用盐水阀门。他在下面骂了我整整半个小时,最后没声音了。
程峰在作案示意图上标注了相应的时间点,继续问道:刘建军呢?他为人谨慎,而且和你没有直接冲突,你是怎么得手的?
我骗他说4号井的阀门坏了,需要紧急检修。老余的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他信了,独自去了3号井。等他下井后,我就按照老办法操作。他至死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是我来给他收尸。
程峰注意到老余在说这些话时,手指在不停地敲击桌面,这是一个表现自信的身体语言。他继续追问:孙刚呢?听说他经常模仿你走路的样子。
老余的眼神瞬间变得阴冷: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我故意让他检修最深的井底。他下去后,我加大了盐水流量,他连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这就是嘲笑一个老工人的下场!
当提到张宏时,老余的语气明显停顿了一下:张宏...他本来可以不用死的。但是他太聪明了,发现了我在井边藏铁钩。我不得不提前动手。打捞他遗落的工具时,钩子不小心刮到了他的锁骨,没想到这成了破绽。
那把铁钩现在在哪里?程峰紧紧追问,这是整个证据链中最后缺失的一环。
老余的嘴角扯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在盐山北侧的洞穴里,用三层塑料布包着,外面还套了一个防水袋。盐水泡不到,你们永远也找不到...
他的话还没说完,赵磊已经起身通过耳麦通知了待命的搜查队。老余不知道,警方早在两天前就已经通过热成像技术锁定了那个洞穴,就等着他亲口确认这个关键信息。
审讯结束后,程峰站在审讯室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监控室里,林殊正在仔细比对供述记录与之前的证据。
所有细节都对得上。林殊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他供述的灌盐水的时间、绳梯的长度、支开受害者的借口,都与我们掌握的维修记录、目击证词完全吻合。特别是他描述的刮到张宏骨头的细节,与我的法医鉴定结果一致。
赵磊兴奋地汇报:搜查队已经在洞穴里找到了用塑料布包裹的铁钩!技术科正在做痕迹检测,初步确认钩尖处有微量人体组织残留。
程峰望着审讯室里那个突然显得苍老了许多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这个看似普通的守井人,用最残忍的方式报复着那些伤害过他的人。而真相,终于在这一刻大白于天下。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在警局的大楼上。这个持续了两年的连环命案,终于画上了句号。但是程峰知道,这个案件留给人们的思考,还远未结束。职场霸凌、心理创伤、社会关怀...这些都是值得每个人深思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