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愤怒的反馈
北疆的深秋，寒风已然带上了凛冬的锋利，卷过荒原，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那片位于黑风军活动区域边缘的战场，在经历了巴图率领的三百狼骑残酷的“清洗”后，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
枯黄的草叶上，暗褐色的血渍早已干涸发黑，与泥土冻结在一起。几面破损的玩家公会旗帜（【斯巴达】公会的标志是一面有着抽象怒吼狮头的红底战旗）无力地耷拉在折断的矛杆上，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一些未来得及刷新的、属于玩家的零碎物品——比如半块啃过的硬面饼、一个漏了底的皮水袋、几支做工粗糙的箭矢——散落在四处，无声地证明着这里曾发生过一场不对等的战斗。
老千夫长巴图像一尊石雕，一动不动地潜伏在一处可以俯瞰整个战场的高地背坡后。他身上覆盖着枯草和伪装网，只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那片死寂的区域。刺骨的寒意顺着地面侵入他老迈但依旧强健的躯体，他却浑然不觉。
他身边的几十名狼骑精锐，也同样保持着绝对的静默，只有座狼偶尔因为不耐而喷出的白色鼻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短暂的雾团。
一天一夜了。
整整一天一夜，那片土地上，除了风吹草动，以及几只被血腥气吸引来、最终又失望离去的草原秃鹫，再没有任何活物出现。更没有他预想中，或者说潜意识里恐惧看到的——道道白光闪过，那些被杀死的“异人”再次生龙活虎地出现的景象。
“没有…真的没有回来…”巴图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自语。他那张布满风霜和刀疤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被一种巨大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狂喜所取代！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粗糙的老茧里。成功了？王子猜测的是对的？那些魔鬼一样的异人，并非真正不死？他们找到了彻底消灭他们的方法？！
“队长…”旁边一名年轻的狼骑忍不住低声开口，声音里也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他们…他们是不是真的…死了？”
巴图没有立刻回答，他又耐心地等待了半个时辰，直到太阳西斜，将这片染血的土地染上一层凄凉的橘红色，确认再无任何变化后，才猛地一挥手，声音沙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
“撤！立刻回报王子！我们…验证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黑风军后方最大的复活点——位于已初步修复的云州城西侧的一片划定的安全区域内。
道道白光如同逆行的流星，密集地闪烁起来。光芒散去，露出了一个个眼神茫然、带着刚“上线”或结束复活冷却后特有短暂僵直的玩家身影。其中，就包括了【战神奎托斯】和他那五十名“斯巴达”公会的精英团员。
【奎托斯】晃了晃似乎还有些眩晕的脑袋，第一时间打开了自己的属性面板和装备栏检查。血量、法力回满，状态debuff清除，但…装备耐久度掉了老大一截，背包里几件备用的绿装和好不容易攒下的补给品没了。
“操！”他忍不住骂了一句粗口，声音在嘈杂的复活点里并不显眼。
周围已经炸开了锅。
“妈的！老子新打的蓝色品质戒指爆了！”
“谁看见我的单手剑了？附加冰霜伤害的那把！”
“日了狗了，那帮蛮子骑兵从哪儿冒出来的？老子刚砍完怪，血还没回满呢！”
“复仇！必须复仇！‘斯巴达’的兄弟们，还能动的都跟我走！去找那帮狗娘养的狼骑！”
【奎托斯】听着团员们愤怒的咆哮和周围其他玩家同样义愤填膺的声援，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这次损失太大了，不仅仅是装备和物资，更是面子！他“战神奎托斯”带领的精英团，居然被人像砍瓜切菜一样全歼了，连一点像样的抵抗都没组织起来，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猛地拔出背后的备用战斧（品质比他爆掉的那把差了不少），狠狠劈在地上，溅起一蓬泥土，怒吼道：“吵什么吵！都他妈给老子安静点！”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下，所有人都看向他。
【奎托斯】环视一圈，看着团员们脸上混杂着愤怒、憋屈和一丝后怕的表情，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火气，沉声道：“装备没了可以再打，面子丢了必须找回来！但这个亏，不能白吃！那些蛮子不对劲，他们太了解我们的‘节奏’了！”
他点开游戏内置的论坛界面，手指飞快地操作着，同时说道：“所有人，立刻去论坛，‘北疆战事’板块，发帖！把我们的遭遇详细写出来，时间、地点、敌人数量、特征，还有我们当时的状态！标题给老子起得醒目点！‘血泪控诉！蛮族Npc作弊，专杀冷却期玩家！’、‘游戏平衡性呢？Gm出来干活！’”
他脸上露出一丝狠色：“光靠我们一家公会力量有限，要把水搅浑，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给官方…不，是给赵虎大将军施压！让他重视起来！不然这游戏…这北疆就没法玩了！”
在他的组织下，“斯巴达”公会的玩家们，以及其他几支同样遭遇、损失惨重的玩家队伍，纷纷涌向了论坛。
片刻之后，游戏论坛的北疆板块，彻底被引爆了！
帖子：《【爆】蛮族AI已进化！专抓玩家技能冷却空窗期！官方这是要劝退吗？》
帖子：《理性讨论，这是否意味着游戏出现了新的机制或隐藏任务？》
帖子：《“斯巴达”公会血书！求大将军主持公道！为兄弟们报仇！》
帖子：《悬赏！提供蛮族大型狼骑兵队坐标者，重谢！老子要让他们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帖子：《萌新瑟瑟发抖，现在退出北疆还来得及吗？》
各种标题惊悚、内容愤慨的帖子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回复数量飞速增长。玩家们群情激愤，有的在痛斥蛮族（游戏AI）的“无耻”，有的在分析战术漏洞，有的在呼吁联合报复，更有甚者开始质疑游戏的平衡性，扬言要弃游（当然，也就是嘴上说说）。
一种被“针对”了的委屈和愤怒情绪，在玩家群体中快速弥漫、发酵。原本因为丰厚任务奖励和高自由度而凝聚起来的士气，受到了不小的打击。虽然还不至于崩溃，但那种一往无前、视蛮族如经验包的盲目乐观，确实消退了不少。
云州城，原属于边军统帅、如今暂时作为赵虎行辕的府邸内。
书房里炭火烧得很旺，驱散了北地的寒意。赵虎没有穿戴铠甲，只是一身玄色常服，坐在书案后。案头上，除了军情文书，还放着一份由小李飞刀不飞整理汇总的、来自玩家论坛的“舆情报告”。
小李飞刀不飞站在下首，推了推眼镜（习惯性动作），语气带着一丝担忧：“将军，玩家们的情绪…波动很大。‘斯巴达’公会以及另外几支遇袭队伍的成员，反应尤为激烈。虽然我们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提高了任务奖励和抚恤标准，但…这种被精准针对的挫败感，光靠贡献点恐怕难以完全平息。”
赵虎拿起那份报告，目光快速扫过上面那些充满现代网络用语、甚至夹杂着火星文的帖子标题和热门回复内容。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对玩家损失的同情，也没有对蛮族战术成功的恼怒，平静得令人心寒。
“挫败感…未必是坏事。”赵虎放下报告，指尖在光滑的木质案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笃笃声，“一直顺风顺水，只会滋养骄矜之气。适当的挫折，能让他们认清，这里并非一场可以无限读档重来的游戏。死亡，即便并非永恒，也依然有其重量。”
他抬起眼，看向小李飞刀不飞：“告诉功勋堂，以本将军的名义，发布一个区域性限时悬赏任务。”
“任务标题：【猎狼】。”
“任务内容：侦查并歼灭北疆地区活动的、成建制的蛮族狼骑兵部队。重点标注，优先猎杀由蛮族老将巴图率领的那一支。”
“任务奖励：基础贡献点翻倍。击杀普通狼骑，额外奖励50%。击杀狼骑十夫长，额外奖励200%。击杀目标巴图者…”赵虎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赏贡献点十万，赐‘北疆猎狼人’专属称号，并可在我黑风军武库中，任选一件紫色品质的武器或防具。”
小李飞刀不飞倒吸一口凉气。十万贡献点！紫色品质装备任选！这奖励丰厚得简直令人发指！足以让任何玩家公会和散人高手疯狂！
“是！将军！我立刻去办！”小李飞刀不飞的声音都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他几乎可以预见到，当这个任务发布出去，会在玩家中引起何等海啸般的反应。
“另外，”赵虎补充道，“让我们的人，在玩家中适当引导一下舆论。重点强调，蛮族此举，正是因为他们在前面的战斗中损失惨重、畏惧我黑风兵锋，才不得不使用此等宵小伎俩。这恰恰证明了他们的虚弱和无能。”
小李飞刀不飞心领神会：“明白！将军英明！这是要把玩家的愤怒，转化为更强烈的战斗欲望和对我方的认同感！”
赵虎微微颔首，挥了挥手。小李飞刀不飞强压着兴奋，躬身退下，快步离去。
书房内恢复了安静。赵虎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寒冷的北风涌入，吹动他额前的发丝。他遥望着北方阴沉的天空，那里是蛮族残部活动的区域。
他能感觉到，面板上传来的经验流，因为之前那几支玩家队伍的全军覆没而出现了几次明显的“顿挫”，如同流畅的乐章中插入了几个不和谐的音符。但随着新的、奖励极其丰厚的【猎狼】任务发布，以及舆论的引导，他可以预见，更庞大、更汹涌的经验浪潮即将反馈回来。
“愤怒…是需要引导的洪水。堵则溃决，疏则归流，化为己用。”
“野兽因为咬伤了猎人而沾沾自喜，却不知猎人的网，早已悄然收紧。”
他的眼神深邃，仿佛已经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看到了那个因为一点点“战果”而可能陷入盲目自信的蛮族王子。
与此同时，北疆深处，那座背风的河谷洼地。
牛皮大帐内，气氛与外面的寒冷截然不同，充满了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和希望！
“真的？！巴图，你确定？！一天一夜，他们都没有再出现？！”阿速吉王子死死抓住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巴图的双臂，因为用力，指关节都有些发白。他英俊而阴鸷的脸上，此刻因为激动而泛着异样的潮红，眼神灼亮得吓人。
巴图重重地跪倒在地，声音洪亮而肯定，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千真万确，我的王子！老奴亲自带人盯了整整一天一夜！那片土地上，除了风和我们自己的人，再没有半个活物！那些异人…他们真的消失了！没有复活！我们找到了！我们找到了彻底杀死他们的方法！”
帐内其他的蛮族将领和部落头人闻言，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多日来笼罩在头顶的、对不死军团的恐惧和绝望，在这一刻似乎被驱散了少许！他们看到了希望，哪怕这希望的光芒还十分微弱！
“是天佑我部！是狼神显灵！”一个头人激动地大喊。
“王子英明！找到了克制魔鬼的办法！”
“我们要报仇！杀光那些异人！夺回我们的草场！”
阿速吉听着帐内众人的欢呼，缓缓松开巴图，直起身，胸膛剧烈起伏。他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眼中的狂热却丝毫未减。
“方法…对，我们找到了方法！”他喃喃自语，随即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决绝和狠厉，“但这还不够！一次验证还不够！我们需要更多的胜利，来巩固这个发现，来提振我们的士气！”
他猛地转身，看向帐内群情激奋的将领们：“传令下去！将所有还能战斗的狼骑集中起来！分成数队，效仿巴图将军的战法！专门寻找那些落单的、刚刚经历过战斗的异人小队下手！不要贪功，一击即走！我们要用无数场这样的胜利，告诉那个赵虎，告诉所有人，他的不死军团，并非无敌！”
“是！王子！”众将轰然应诺，士气前所未有的高涨。
然而，在这片狂热的氛围中，只有老成持重的巴图，在兴奋之余，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总觉得，事情…似乎有些过于顺利了。那些异人，真的会如此轻易地被找到并克制吗？那个如同恶魔般的赵虎，会对此毫无反应吗？
但他看着沉浸在巨大喜悦和复仇快感中的王子，以及周围同样被希望冲昏头脑的将领，最终还是将这份疑虑压了下去。也许…真的是狼神保佑吧。
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这来之不易的希望之火，不会在下一刻，就被更残酷的现实无情掐灭。
而此时，远在云州城的赵虎，看着面板上开始重新加速、甚至因为【猎狼】任务发布而变得愈发汹涌的经验流入，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弧度。
“跳吧，挣扎吧。在希望的顶点跌落，才是最彻底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