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栀抬眸望向周边的亭台楼阁,眼神迷蒙:“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和她被不同的人同时送进千花阁,茉莉生性懦弱胆小,吃了不少苦。如今有梅夫人的照拂和爱护,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我为她感到高兴。”
前面的脚步声戛然而止,青栀也跟着停下。
两人不约而同的望向面前的一大片莲塘,梅姨娘缓缓开口:“可是我看青栀姑娘脸上,却并无高兴之色。”
“梅夫人多虑了,青栀天生冷淡,喜怒无色皆是性格使然。”依旧一副不动声色的淡然模样。
“嘶——”梅姨娘发出一声痛哼。
青栀转眸,见她捂着手背,露出半条不深不浅的红印,泛着血丝。
原是梅姨娘刚刚不慎被水塘边的带刺的枝条所划伤,忙从袖间掏出一方帕子覆了上去。
“我没事,多谢青栀姑娘。”
梅姨娘垂眸视线锁在手背上的那块帕子上,帕子上绣着一朵青色的栀子花,淡雅清丽,就如它的主人一般。
可真正引她注目的不是那朵青栀,而是那朵青栀独特的绣法。
梅姨娘心跳骤然加快,双耳轰鸣,盯着那朵青栀半天都没有回神。
强压着内心的躁动低声问道:“这帕子上的青栀真特别,就像姑娘一般。尤其是这绣法,我从未见过,不知姑娘是从何学得?”
淡淡一笑:“梅夫人谬赞了。青栀从未学过,只是年幼时残存的一丝记忆罢了。”
梅姨娘直觉心脏都快要从口中跳出,颤声问道:“姑娘...可还记得年幼之事?”
青栀摇头:“不记得了。”
双眸不知不觉间泛起一层涟漪,梅姨娘垂眸将其盖住,装作不经意间将手上的帕子滑落。
“对不起,弄脏了姑娘的帕子...”
“无碍。”缓缓俯身,弯腰去捡。脑后如瀑的长发顺着纤瘦的脊背滑向一边,露出雪白的脖颈。
只是那雪白中隐隐约约的透出一条不深不浅的淡粉色伤痕,犹如一枝新梅在雪中绽放。
梅姨娘向后踉跄了一步,双眸随着青栀的起身慢慢上移。
“府内丫鬟们的手艺千篇一律,我对姑娘的绣法很是欣赏,不知青栀姑娘可会绣些旁的?”
“梅夫人想要什么样的?”
梅姨娘移开视线,望着面前的大片莲塘。
“你看这塘中之物,出淤泥而不染,甚是皎洁。”
“原来梅夫人喜欢莲花,那青栀便在帕子上绣一朵白莲。”
梅姨娘摇头:“白莲纯净,胜过世间一切繁华,它的美,不染尘埃。我虽倾慕它的高洁,可身在喧嚣尘世,又岂能不染尘埃。罢了,庸人自扰之,让青栀姑娘笑话了。”
“那红莲呢?”想也未想,青栀脱口而出。
梅姨娘猛的抬眼,心中酸痛难忍。
“青栀姑娘说笑呢,这世上怎会有红莲?”
“若真的有呢?”
“青栀姑娘见过?”
坚定点头:“梦中。”
两人相对而立,直视着对方默默无语。
青栀心中莫名一阵苦涩,胸口突然剧烈疼痛起来,皱着眉弯腰。
“你怎么了?”梅姨娘急忙扶住,眼中满是疼惜和担忧。
缓了半刻,青栀勉强直起身子,脸色有些苍白,说道:“无事。”
没有想到身体会突然抱恙,青栀思忖着自己这副模样实在是不宜去见君亦,便从腰间取出信件,递给梅姨娘:“青栀今日身体有恙,恐无法面见城主。此信件有劳梅夫人代青栀转交到城主手中,感恩不尽。”
梅姨娘一怔:“可是你刚刚明明对侍卫说这信件尤为重要,必须由你亲自送达,旁人不可转交。”
忍着疼痛眼中满是坚定,微微一笑:“我信你。”
颤抖着从她手中接过信件,梅姨娘快速将头别向一边,一滴泪水从眼角悄然滑落。
“多谢梅夫人。”青栀转身,瘦削纤弱的背影,落寞的如同一只孤雁。
“馨儿...”身后一个声音轻轻响起。
青栀脚下的步子一滞,停了半刻,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馨儿...”又是一声。
缓缓转身,不可置信的问道:“什么?”
释然一笑:“没什么,青栀姑娘身体有恙,当心脚下。”
对着梅姨娘微微欠身,转身离去。
身后的人也毅然转身离去,只是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早已爬满了泪水,她没有喊青栀停下,怕自己难以自控的情绪又再次将她拉进深渊。
一声“馨儿”,一个停留,她已经给了她最好的答案。
“姨娘来了?快请坐。”梅姨娘进来时,君亦正在给双喜交代城内布防的事宜,虽然真相还未完全清明,可隐患未除,他便一日不敢松懈。
双喜对着梅姨娘施了施礼,退下出门。
“不必了,我是受人之托,来给城主送一封信。”梅姨娘将信呈上,面色沉静,言语中虽不失敬意,却并未理会君亦的让座。
“信?”从她手中接过信件,君亦只瞥了眼信封上的字,便知道是苏陌的了,她的字,娟秀小巧,早已刻骨铭心。
心中不禁一阵欣慰,这些日子沉重悲痛的心情瞬时消散了大半。
“多谢姨娘。”
君亦恨不得立刻就展开信件研读,可碍于梅姨娘还在,又不得不将那信紧紧攥在手心。
见梅姨娘仍旧站在那里,不走也不坐,诧异问道:“姨娘可还有事?”
沉默片刻,终是开口:“不知城主,对老城主的死有何看法?”
君亦脸上重新现出凝重肃穆之色,敛眸道:“虽然府医查不出原由,可我坚信父亲的死绝非偶然。此事已经有了些眉目,届时我定会给府内众人一个交代。”
梅姨娘怔愣片刻,蠕动了两下嘴唇,终是什么都没说出口,黯然转身。
“姨娘。”身后君亦的声音响起。
“父亲骤然离世,我知姨娘心中难解。可人死不能复生,还请姨娘节哀。听闻姨娘前些日子寻回了家人,君亦一直忙着府内的事还未得见,还请姨娘见谅。父亲若是还活着,定不忍见姨娘如此神伤,逝者已去,生者如斯,姨娘既已寻回了亲人,便好好的。”
梅姨娘脚下顿了片刻,没有转身,接着向门外走去。
原来,君亦是把梅姨娘那若有似无的黯然神伤当成了她对父亲离世的悲苦与不舍。明明自己也刚失了至亲,现在反倒还安慰起旁人来了,或许心底的那份温暖,是刚刚那封信带来的。
出了苍兰阁,梅姨娘脚下没有的停留的径直返回自己的梅苑,全然没有发现假山石背后,那条一闪即逝的桃红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