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入春,但天气还没到暖的时候,早晚还是能感到丝丝凉意。那人身着一件粗布单衣,衣衫的边角已经有些破损,脚上踩着一双露趾的草鞋。正拿着铁锹锄地,将一株虞美人埋进土中,又起身拿起水壶小心的洒向虞美人的根部。动作轻柔的像是在照看自己的孩子一般,全身心的投入在那株花草上,竟没注意到君亦二人走至自己跟前。
“咳咳…”双喜在一旁轻咳了两声。
那人闻言,忙起身转过来,只是脑袋依旧深深的低垂着。躬身做了下人礼,也不抬眼看是何人,故而只是佝偻着腰以示对主人的恭敬,并未言语。
“他就是府里前些日子新来的花奴,十五。”双喜小声地在君亦身后嘀咕着。
君亦仔细地打量起他,只见他虽然瘦削,可却并不羸弱。一双手泥泞不堪,可却能依稀看出骨节异常突出,这是一双有力量的手。虽着单衫,可却并未觉察出一丝冷意,许是一直在忙碌着,反倒额头上挂满了汗珠,额前两缕长发随意的耷下,将脸部的轮廓盖的严实,君亦并未看清此人的容貌。
“你是何人?”君亦冷冷出声。
“花奴,十五...”双喜没眼色的又小声凑上前说道。
君亦用手肘狠狠地捅了他一下,“没问你!”
双喜捂着肚子,龇牙咧嘴的站到一旁哀苦。
“回少主,奴仆十五。”那人淡定回道,声音不高不低,不卑不亢。
“哪里人士?因何而来?”
双喜不明君亦的意图,怎的今日抓着一个花奴不依不饶的问东问西,平日里他对府里的下人最是宽和,甚少见他如此剑拔弩张的盘问旁人。
今日这是怎么了?这个小花奴不过是比旁人木讷了些,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奴不知。奴自幼流落四方,后被人牙子贩卖,四处辗转来到君府。莳花弄草,不过为了活着而已。”
君亦眼波微动,十五此番回答早在他意料之中。
他的回答也的确合情合理毫无破绽,可他心里依旧还是有隐隐的不安。具体是什么令他不安,他又说不上来。大概是十五的从容和冷静,令他唏嘘。
这世上当真有这样的人,无念无想又无惧!
倘若他当真并非一名花奴,那此人便是心思深沉,令人可怖!
君亦转眸望向面前的这片五彩缤纷的花海,悠悠说道:“听闻你花艺精湛,能种出旁人种不出的奇花异草,也能将老花奴都束手无策的枯木再逢春。”
“苍兰阁有一株快要死了的寒梅,你帮本少主救活它!”
双喜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君亦。
十五垂着头,拱了拱手,微微颔首。
“双喜!时辰不早了,随我去熹苑给母亲请安。”说完君亦转身走开。
“哦...哎!来啦!”反应过来的双喜忙应声答道,快速地跟了上去。
跑了几步又停下来转回头对身后依旧纹丝不动的十五说道:“木讷!太不会来事!多跟管事的学着点!”
十五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待二人走远,才转身蹲下继续侍弄园中的花草。
君母的眼疾一日比一日严重,近些天来,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人影,已完全分不清是谁了。
君亦从院中急匆匆的跑进君母房内,春晴春桃两个丫头还未来得及禀报。
“亦儿?是亦儿来了吗?”君母欣喜的要从座位上站起,春晴春桃忙上前搀扶。
君亦从她俩手中接过君母的手,扶着她重新坐下。
“母亲,是孩儿。您怎么样了?眼疾可好转了?”
“夫人看不清我和春晴,也辨不出我俩的脚步声。可单单对少主,不管何时何地,即使看不见夫人总也能听出您的脚步声。”春桃心直口快,本意只想表达夫人爱子心切,旁人无法可及。却不想将君母眼疾加重的事情也捎带着一起说了出来,恼的一旁的春晴使劲拿眼睛剜她。
“怎会如此?府里的医师不是看过了吗?母亲的眼疾只是一时心绪难解,日夜哭泣所致,只需稍加调养些日子便会痊愈。怎会越来越重?春晴春桃,你们怎么不向父亲和我禀明?”君亦着急的不知所措,看着母亲红的有些发紫的眼眶,才知事态的严重。
“少主还说呢!您倒是露面啊!奴婢连您的面都见不上到哪去向您禀告啊?”本就替自己的主子憋屈,春桃听君亦如此说,莽撞的性子又搂不住了。忍不住直言顶撞起君亦来,一旁的春晴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停下来。
却不想她猛地一甩,一副不管不顾的破釜沉舟模样:“怎么了嘛!我偏要说!要打要骂,索性今日都说出来,也好过憋屈难受!夫人每日里都念着少主能来咱们禧苑看看她,可少主呢,一早为了旁人忙的不可开交,这禧苑的大门都快识不得少主了!”
“住嘴!没规矩的死丫头!看来是我平日里太纵惯你了,你有几条命如今竟连少主也敢顶撞了!滚下去!跪在院子里思过!春晴,你看着她,太阳下山之前不许她起来!也不许给她吃喝!”
春桃委屈的眼泪汪汪,瘪着嘴抽泣。春晴连忙上前将她拉起,出了房门。
“母亲,您不必如此。春桃说的没错,都是孩儿的错,是孩儿没有照顾好母亲,让您受苦了!”君亦眼眶红着,跪坐在君母的腿边。
“不用理她!目无尊长,以下犯上!仗着有我的疼爱越发的没规矩,早该给她点教训了!”
“母亲,您放心。府里的医师没用,亦儿便到府外去寻!不管怎样,一定要将母亲的眼疾治好!”
君母抚摸着他的脑袋,欣慰的笑了。
再没有君亦在她身边更让她宽慰安心的了,即使双目失明,若能换儿一生平安无虞,又有何妨!
君亦从禧苑出来后,径直回了苍兰阁。父亲对母亲的态度向来不温不和,母亲眼疾的事他未必不知,只怕是无心而为。
君亦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双喜跟在他的身后,同样的眉头深锁,耷拉着脑袋。
“主子,您让那花奴来苍兰阁救树,可是我们这里哪来的枯树啊?还寒梅,整座苍兰阁,里里外外就不见一棵花草。”
“没有,你便去买一棵回来!”君亦没有停下脚步,恹恹的回了句便径直进了房间。
双喜立在院中,苦着脸无措的抓耳挠腮。
“不是...买一棵死树啊?再说了这春和日立的,双喜上哪给您找寒梅去啊?”
砰——
房间的门被重重的关上,屋内的人冷冷的说了句:“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