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外壳”的崩解与阿离的初步苏醒,整个离殇幻境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最终彻底显露出其核心的真实景象——那片映照着破碎月影的漆黑心海。
阿离悬浮于海面之上,华美的舞姬服饰依旧在身,却失去了那份非人的完美光泽,显得有些黯淡而累赘。她双手环抱着自己,微微颤抖,那双重新焕发出神采的眼眸中,充满了初醒的茫然、对过往的恐惧,以及对眼前陌生来客的警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这里是你的心象世界,阿离姑娘。”晴明上前一步,语气尽可能温和,避免刺激到她刚刚复苏的、尚且脆弱的精神,“我们是来自京都的旅人,感应到离岛的异常,特来查探。方才我们打破了禁锢你的‘外壳’,你现在感觉如何?”
“我的……心象世界?禁锢……我的外壳?”阿离喃喃重复着,眼神更加迷茫,她低头看向自己心脏位置那团温暖跃动的金红色火焰,又看向周围无边无际的漆黑海面,痛苦地捂住了头,“我……我不记得了……好多事情……好乱……只有跳舞……唱歌……还有……好多好多人的眼睛……他们看着我……永远都在看着……”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显然,强行挣脱“外壳”的束缚,直面被长久压抑的记忆与情感,对她而言是极其痛苦的过程。
寻香行轻轻挥动熏香炉,一缕蕴含着“安宁”与“梳理”意境的香气悄然笼罩阿离,帮助她稳定剧烈波动的情绪。御馔津也释放出温和的神力光辉,如同暖阳般照耀着她,给予她支持。
在众人温和的引导与帮助下,阿离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她破碎的记忆。她记得自己是离人阁的歌姬,被称为“不知火”,她的歌声与舞蹈备受追捧。但她不记得自己从何而来,为何拥有这样的力量。她只记得日复一日的演出,记得那些永不满足的、贪婪的目光,记得被寄予的厚望与沉重的责任,记得……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与窒息感。
“后来……好像发生了什么事……”阿离努力回忆,眉头紧蹙,心脏位置的火焰也随之剧烈跳动,“海……海水变得不一样了……岛上的大家……很害怕……然后……我就感觉好累好累……好像睡着了……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我一直一直在跳舞,停不下来……”
“是‘严岛之主’吗?”晴明试探着问道,提到了珊瑚曾提及的那位沉寂神明。
“严岛……之主?”阿离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恐惧,但更多的依旧是茫然,“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但……想不起来了……”
看来,关于神明的那部分记忆,被封锁得更深,或者与她力量的本质密切相关,难以轻易触及。
就在众人尝试进一步沟通时,这片漆黑的心海,忽然剧烈地翻涌起来!
并非攻击,而是仿佛受到了某种外部强大力量的牵引!无数破碎的记忆画面不受控制地从海底升起,如同走马灯般在众人眼前飞速闪现——
—— 华美的离岛在滔天巨浪与漆黑的怨念冲击下剧烈摇晃,建筑崩塌,人们惊恐逃窜。
—— 一个威严而悲痛的声音在岛屿上空回荡,似乎在吟唱着某种古老的咒文,试图稳定一切。
—— 年幼的阿离站在岛屿最高处,周身散发着微弱的、与那金红色火焰同源的光芒,她仰望着天空,眼中充满了恐惧与……某种决意。
—— 画面最终定格在:那威严声音的主人将一道蕴含着海洋与音乐法则本源的印记,打入了阿离的体内!随后,那道身影便如同风中残烛般,彻底消散。而离岛,则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笼罩,逐渐化为了与世隔绝的、虚实交织的“海市蜃楼”状态。
严岛将倾,神明泣血。以最后神力,铸就薪火之种,寄予凡尘之躯。此身,非为容器,而为传承之契。承其力,亦担其责,护离岛不沉,慰亡魂之泣。然,凡人之躯,何以承载神之重?唯有以歌为祭,以舞为凭,直至……身心俱疲,真我蒙尘。
这些突如其来的记忆残响,揭示了部分真相!离岛的异变源于一场巨大的灾难,而那位“严岛之主”在沉寂前,将自身部分力量与守护离岛的职责,托付给了阿离!这才是她力量的真正来源,也是她被迫成为“不知火”,承载无尽期望与孤独的根源!
记忆残响的冲击让阿离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她心脏位置的火焰明灭不定,显然还无法完全承受和理解这些信息。
然而,外界的牵引力并未停止。整个心象世界开始不稳定地晃动,仿佛随时会崩溃。
“不好!是外界的‘海市蜃楼’要消散了!或者说,是维持离岛现状的某种力量正在减弱!”晴明立刻判断出情况,“我们必须尽快带阿离离开这里!否则,一旦心象世界崩溃,她的精神可能会受到不可逆的损伤,甚至……离岛本身也可能发生剧变!”
“离开……去哪里?”阿离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晴明,那眼神如同迷路的孩子。
“去现实世界,去我们的‘桔梗城’。”晴明向她伸出手,眼神坚定而真诚,“那里或许没有离岛的华美,但那里有真实的阳光,有可以自由呼吸的空气,有关心你的同伴。你可以慢慢找回自己,弄清楚一切的真相。而且,只有你安全了,我们才能更好地帮助离岛,帮助那些可能还被困在‘海市蜃楼’中的灵魂。”
阿离看着晴明伸出的手,又看了看周围这片冰冷的、承载了她太多痛苦的心海,最终,目光落在了自己心脏位置那团温暖跃动的火焰上。
那火焰,似乎因晴明的话语而明亮了一分。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颤抖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了晴明的手上。
在两手接触的瞬间,那团金红色的火焰骤然爆发出温暖而强烈的光芒,将阿离和晴明等人一同包裹!
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传来。
当光芒散尽,众人发现,他们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的木舟之上。头顶,是真实的、黎明前夕深蓝色的天空;脚下,是微微荡漾的、带着咸腥气息的真实海水。
远处,那座华美的“海市蜃楼”——离岛,正在晨光中如同泡影般,缓缓消散、淡化,最终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
而在木舟上,多了一位穿着略显黯淡华服、眼神怯生生却带着一丝新生的少女——阿离。
她成功了,她挣脱了虚妄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