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月星潜形,只有呜咽的夜风卷过屋嵴檐角,带来深秋的寒意。国舅府那连绵的府邸在黑暗中静默矗立,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朱门高墙隔绝了内里的奢华与隐秘,也隔绝了外界窥探的目光。
距离国舅府后墙两条街外的一处废弃货栈内,两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正进行着最后的准备。
陆清然换上了萧烬提供的特制夜行衣。衣料不知是何材质,轻薄柔软却异常坚韧,紧贴身体曲线,行动间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颜色是极深的墨蓝,在夜色中提供了极佳的伪装。她将一头青丝紧紧盘起,罩在同样材质的头套中,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眸。她仔细检查着随身物品:几包功效各异的药粉、那枚淬麻袖箭、以及一些小巧的勘验工具,都被稳妥地放置在特制的暗袋内。
萧烬同样一身玄黑劲装,与平日雍容华贵的亲王形象判若两人。他周身气息内敛,如同收鞘的利剑,唯有那双眸子,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动静。他递给陆清然一张绘制极其简练,却标注了关键哨点和巡逻路线、时间节点的绢布地图。
“路线和要点,都记清了?”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金属般的质感。
“记清了。”陆清然点头,目光在地图上最后停留片刻,便将所有细节烙印在脑海。地图被萧烬收回,指尖内力一吐,绢布瞬间化为齑粉,消散在风中。
“跟紧本王,三步之内。一切行动,看本王手势。”萧烬的目光牢牢锁住她,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无论看到什么,没有本王指令,不得妄动。记住,你只有半个时辰。”
“明白。”陆清然深吸一口气,压下因紧张而略微加速的心跳,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专注。
子时正刻,梆子声远远传来,如同行动的号角。
萧烬不再多言,只做了一个“走”的手势,身形一晃,便已如同鬼魅般掠出货栈,融入墙角的阴影之中。陆清然立刻收敛全部气息,迈动步伐,紧紧跟上。她的动作不如萧烬那般迅捷飘忽,却带着一种经过严格训练的、高效而精准的节奏,每一步都落在阴影最浓处,落地无声。
两人一前一后,如同两道黑色的轻烟,沿着预先规划好的、曲折而隐蔽的路线,悄无声息地逼近国舅府高大的后墙。
越是靠近,那股无形的压力便越是沉重。高墙上隐约可见巡逻护卫手持灯笼走过的身影,墙内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添几分肃杀。
在距离后墙尚有十丈左右的一丛枯败竹影下,萧烬猛地停下脚步,抬手示意。陆清然立刻屏息凝神,贴墙而立。
前方,一队四人的巡逻护卫正沿着墙根走来,脚步声整齐,灯笼的光晕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移动的光带。
萧烬侧耳倾听,计算着脚步声的远近和下一队巡逻交替的时间。他的侧脸在微光下勾勒出冷硬的线条,眼神专注如最精密的仪器。
就在那队护卫即将走过他们藏身之处,光线即将扫过的刹那,萧烬动了!
他并非前冲,而是如同壁虎般猛地贴上了湿滑冰冷的墙壁,手足并用,内力暗吐,整个人竟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速度向上攀升,几个起落间便已悄无声息地翻上了高达两丈有余的墙头,伏低身体,瞬间与墙头的阴影融为一体。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无声无息。
陆清然在下方看得心头一紧,若非亲眼所见,她几乎难以相信有人能将轻功运用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
紧接着,一条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乌金丝线从墙头垂了下来,精准地落在陆清然手边。这是约定好的信号。
陆清然没有丝毫犹豫,抓住丝线,触手冰凉坚韧。她借力向上,同时脚下在墙壁几个微小的凸起处借力,动作虽不如萧烬那般举重若轻,却也干净利落,在萧烬的暗中牵引下,有惊无险地翻上了墙头。
两人伏在墙头,下方是国舅府外院的景象。亭台楼阁的轮廓在黑暗中影影绰绰,几处主要通道上挂着气死风灯,光线昏黄,更显庭院深深。
萧烬打了个手势,指向下方一处假山阴影。那里是地图上标注的第一个隐蔽点。
他率先如一片落叶般飘然而下,落地无声。陆清然学着他的样子,控制着身体,尽量减轻落地的声响,紧随其后,精准地隐入假山之后。
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着,带着一丝冒险的刺激和全神贯注的紧张。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这个时代顶尖武者的能力,也是第一次,与萧烬以这样一种方式,在绝对的寂静与危险中并肩而行。
他负责破开前路,以超凡的武功和敏锐的直觉规避所有明暗危险;她则紧随其后,完美地执行着他的每一个指令,如同他最精准的影子。
没有言语,只有眼神与手势的交流,却在生死边缘培养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萧烬再次动了,他如同黑暗中的王者,对这座府邸的防卫规律了如指掌。他总能精准地抓住护卫视线交替、巡逻队伍交错的短暂空隙,带领陆清然在亭台、回廊、树影间快速穿行,时而贴地疾掠,时而借力飞檐。
陆清然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大脑飞速运转,记忆着经过的路线和周围的环境特征。她信任萧烬的能力,更专注于自己的任务——寻找外院管事房的区域。
根据地图和暗线提供的信息,陈实作为外院管事,其住处应该位于外院东南角,一片相对独立的院落,靠近仆役居住区和库房。
在避开一队牵着猛犬的护卫后,两人终于抵达了目标区域附近。这里的光线更加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杂物堆积和陈旧木材的气息。
萧烬在一处月亮门后的阴影里停下,打了个“目标临近,谨慎”的手势。
陆清然点了点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那片黑沉沉的、连成一排的矮房。根据结构和位置判断,那里应该就是外院低级管事和重要仆役的住所。
陈实,就在其中的某一间。
她轻轻吸了口气,从暗袋中摸出了那枚冰冷的金属纽扣,握在掌心。接下来,就是属于她的战场了。她需要找到陈实的房间,并从中找到能将这一切串联起来的证据。
萧烬侧身让出位置,目光沉静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交给你了。
陆清然回以一个坚定的眼神,随即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那片弥漫着未知与危险的黑暗之中。
真正的探查,此刻才刚刚开始。而萧烬,则如同最忠诚的守卫,隐于阴影,为她警戒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危险,确保她这半个时辰的“战场”,尽可能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