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夕,秦思云在林雪的陪伴下,前往曾卫国安息的乡村。车子驶过熟悉的道路,村庄在春日里显得宁静而富有生机。曾卫国的家人早早在村口等候,师母的头发更白了,但精神尚可,握着秦思云的手久久不放。
她们没有直接去墓地,而是先去了曾家的小院。枣树已经冒出新芽,院子角落的菜畦绿意盎然。师母拉着秦思云在石桌旁坐下,端出自家炒的山茶。
“瀚子的事……我们都知道了。”师母眼眶微红,“老曾在的时候,常说瀚子是他最得意的学生,心正,脑子活,肯干事。没想到,他走到老曾前头去了……”她擦了擦眼角,“思云,你受苦了。”
秦思云摇摇头,握着师母的手:“都过去了。瀚他走得平静。有你们一直记挂着,他在那边也不孤单。”
林雪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给两位长辈续茶。她能感受到母亲和师母之间那种历经岁月与生死考验的、深厚而质朴的情谊。
聊了一会儿家常,师母忽然想起什么,起身进屋,拿出一个用蓝布包着的笔记本。“这是老曾走后,我整理他东西时发现的。里面有些零零散散的话,像是写给你们家林瀚的,又像是写给他自己的。我眼睛花了,看不太清,也弄不明白。你学问大,拿回去看看,要是有什么用,就留着。”
秦思云郑重地接过。蓝布已经洗得发白,但很干净。笔记本是那种老式的软皮抄,纸张泛黄。她轻轻翻开,里面是曾卫国晚年颤巍巍却依然有力的字迹,内容果然很零散,有时是几句话的感慨,有时是对某个时事问题的简短评论,有时是读书摘抄,甚至还有几首不成韵律的打油诗。时间跨度很大,显然是随手记录。
其中一页,写着:“今日见报,某地又搞形象工程,劳民伤财。想起当年与瀚在江州,坚持‘一镇一策’,不搞一刀切。如今风气,似有回流?忧心。然瀚在位,必力挽之。今其肩上千钧,吾老矣,只能遥视。”日期大约是林瀚在临渊阁时期。
另一页,只有一句话:“松涛阵阵,犹在耳畔。嘱瀚:望山跑死马,治大国如烹小鲜,火候急不得。”这很可能是在“松涛会议”后写的。
还有一页,贴着从报纸上剪下的一则关于“伏羲”系统应用于文化遗产保护的简短报道,旁边批注:“科技报国,文化兴邦。瀚推动此事,功在千秋。吾心甚慰。”
翻到最后几页,字迹更加潦草,似乎是在病中或精力不济时所写:“近日多梦,常回青江。与瀚同勘坝址,风雨如晦,其志不夺……此生得此学生,无憾。唯愿后来者,不忘来时路,常怀赤子心。”
秦思云一页页看着,泪水模糊了视线。这些零散的句子,像一块块拼图,拼凑出两位老人之间亦师亦友、志同道合的深厚情谊,也勾勒出曾卫国对林瀚始终如一的关注、期许与骄傲。这是一份来自彼岸的、沉默的守望与评价。
“师母,这份东西太珍贵了。”秦思云哽咽道,“这是曾老对瀚,也是对后来人的嘱托。我一定好好保存,也会让该看到的人看到。”
她们一起去了后山。曾卫国的松树下,又添了一座小小的新冢,没有立碑,只有一块未经雕琢的石头,上面刻着简单的名字和生卒年月。那是林瀚的衣冠冢。遵照他的遗愿和秦思云的意思,一部分骨灰留在这里,与老师相伴。
松涛阵阵,山风拂过青翠的松林,发出深沉而恒久的声响,与多年前“松涛会议”时一般无二。秦思云和林雪将鲜花轻轻放在两座冢前,默默伫立。
生命逝去,精神长存。师长与学生,先驱与后来者,最终以这种朴素的方式,在这片他们共同热爱的土地上重逢,共同聆听这万古不变的松涛。它见证了他们的理想、争论、奋斗与友情,也将继续见证这片土地上未来的生生不息。
“妈,这松涛声,真好听。”林雪轻声说。
“嗯,”秦思云望着连绵的青山,“它一直在。就像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消失。”
下山时,夕阳将山峦染成温暖的红色。秦思云紧紧握着那个蓝布包着的笔记本,也紧紧握着女儿的手。她知道,肩负着两代人的目光与期望,她们脚下的路,还要继续坚定地走下去。而松涛,将是永恒的陪伴与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