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从我唇角溢出，滴在他手背上。迦叶的手猛地一颤，却没有松开。他把我往怀里带了半寸，让我的头靠在了他的肩窝。那地方还残留着战斗后的余温，混着铁锈与灵力灼烧的气息。
他的另一只手始终握着轩辕剑，剑尖点地，结界未散。
我能感觉到阵光仍在流转，金蓝纹路像活了一般顺着石缝爬行，整座圣殿仿佛在呼吸。可我的意识像是被什么拽着往下沉，眼皮重得抬不起来。耳边有低语，是他在叫我名字，一遍又一遍，声音很轻，却固执地不肯停。
“烬羽。”
“别睡过去。”
我动不了手指，连眨眼都费力。只能凭着本能，听见他的心跳贴得很近，一下一下，稳得不像个刚经历生死之战的人。
然后，我听见了一声裂响。
不是来自地面，也不是梁柱崩塌的动静。那声音极细，却清晰得像是贴着耳骨划过——像冰层龟裂，又像玉器碎开。
紧接着，一道光落了下来，照在他脸上。
我勉强掀开一条眼缝。他的面具正在剥落，一道道裂痕自内而外炸开，像是有什么东西再也关不住了。金线从裂缝里透出，刺目却不烫人。随着最后一声轻响，整张面具化作碎片，飘落在地。
我看清了他的脸。
眉峰如削，鼻梁挺直，唇色偏淡，下颌线条冷峻却不失柔和。这张脸……我在梦里见过太多次。
三百年前，南荒瘴气林中，那个将玉珏塞进我掌心的白袍人，就是他。
记忆像潮水冲进脑海——腐叶堆里的我蜷缩发抖，喉咙被瘴气呛得几乎窒息。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袖口沾了泥污，却依旧干净。他蹲下来，把一块温润的玉塞进我手里，说：“拿着，它能护你。”
那时我没看清他的脸，只记得那一身月白长衫，在暗紫色的雾气里像一道光。
而现在，他就在我眼前。
颈间的玉珏突然发烫，紧贴皮肤的位置滚热如烙。几乎同时，插在地上的轩辕剑剧烈震颤，嗡鸣一声自行跃起，直飞入迦叶手中。剑身轻颤，浮现出层层云纹，如同雪夜山巅浮动的雾气，那是昆仑虚独有的印记。
我指尖抽搐了一下，想碰他的脸，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迦叶低头看我，目光沉静。他用拇指抹去我唇边的血，动作很轻，像是怕弄疼我。然后他说：“三百年前，我答应过一个人，要护她一世。”
风从破败的穹顶灌进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看着我，声音低下去，却格外清晰：“那时我叫司音，现在……我叫迦叶。”
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顺着眼角滑进鬓发。我没有哭出声，只是睁着眼看他，仿佛要把这张脸刻进魂魄里。原来不是梦，不是幻觉。他真的回来了，以这样的方式，站在我面前。
“你是……”我喉咙干涩，声音破碎得几乎不成调，“白袍仙人？”
他俯身靠近，额头轻轻抵住我的。这个动作让我心头一颤，像是某种久远的回应终于落地。他低笑了一声，气息拂过我的眉心：“你不记得了？你说过，要等我回来。”
我记得。
我都记得。
那年我才六岁，躺在腐叶堆里咳得快要断气。他抱起我时，我说：“你会回来吗？”
他答：“会。”
我又问：“要是你不记得我了呢？”
他把玉珏放进我手里，说：“它会替我记住。”
后来我以为那是场梦。直到多年后，我第一次看见这枚玉珏发光，才明白那不是梦，而是命运埋下的线，一根缠了三百年的线，终于在今日接上了头。
我想说话，可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伤口还在渗血，灵力枯竭，连维持清醒都成了奢望。但我不能闭眼，我不想再一睁眼，他就消失不见。
迦叶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挣扎。他一手抱着我，另一只手握紧轩辕剑，剑身微转，一道温和的灵流顺着剑锋流入我体内。那股力量纯净而熟悉，带着昆仑虚特有的清冽感，缓缓修补着断裂的经脉。
“阵法还在运行，你不用撑着。”他低声说，“这一次，换我守着你。”
净翼聚魂阵的光芒愈发稳定，覆盖了整个圣殿。那些残存的血翼咒灵已被彻底净化，空气中躁动的邪气尽数消散。远处传来翼族战士的惊呼，有人跪地痛哭，有人仰天长啸——他们终于摆脱了离渊的操控，找回了自己的神志。
迦叶没有动，依旧半跪在地上，将我护在怀里。他的衣袍染了血，也不知是我的，还是别人的。但他的姿势一直没变，像一座不会倾塌的山。
“司音……”我终于挤出这个名字，舌尖发麻，却异常坚定，“是你吗？”
他顿了一下，眸光微微波动。“是我。”他说，“虽然我花了很久才想起来。失忆这些年，我只知道有个声音一直在梦里叫我，说‘别丢下她’。我跟着感觉走，一路走到南荒，成了他们的大祭司。可每次看到你，心里就像缺了一块。”
他说到这里，喉结动了动，像是压抑着什么。“直到刚才，面具碎了，剑回来了，记忆也一点点拼了起来。我才明白，我不是为了当祭司而来，是为了找你。”
我望着他，泪水止不住地流。
他曾是昆仑虚最耀眼的弟子，天族上仙，墨渊亲传。为了救我，他甘愿坠入凡尘，背负假名，隐忍三百年。而我，竟一直把他当成外人，当成可以利用的棋子。
“对不起……”我喃喃道。
他摇头，手指轻轻擦去我眼角的湿意。“别说这个。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母亲的仇报了，血翼咒破了，翼族也醒了。接下来的事，让我来。”
我想点头，可意识又开始模糊。身体越来越轻，像是要飘起来。我知道这是精血耗尽的征兆，若非轩辕剑的灵力支撑，我早已昏死过去。
迦叶察觉到我的变化，收紧了手臂。“再撑一会儿。”他说，“等阵法结束，我就带你离开。”
可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原本平稳流转的阵光忽然一滞，空中浮现的符纹出现细微扭曲。迦叶神色一凛，立刻抬头看向穹顶——那里本该被阵光照亮的残骸缝隙中，竟有一缕黑气悄然垂落，如蛛丝般无声无息地朝我们蔓延而来。
他左手迅速将我往身后一带，右手轩辕剑横挡于前，剑锋直指那缕黑气。
“还没完？”他冷笑一声，“离渊的执念，还真难缠。”
话音未落，剑光已斩出。
金芒划破废墟，正中黑气。一声尖锐嘶鸣响起，那团黑影猛然收缩，随即炸开成无数细丝，四散逃逸。迦叶没有追击，而是迅速回身查看我状况。
我仍靠在他臂弯里，脸色苍白，呼吸微弱。
他眉头紧锁，知道此刻不能轻举妄动。阵法尚未完全收束，若强行中断，可能导致反噬；可若继续维持，我和他都将暴露在残余邪灵的威胁之下。
他低头看我，又看了看手中的轩辕剑。
剑身微震，似在回应主人的心意。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有了决断。
“看来，只能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