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原地,姿势未变。
可那双眼,已不是我熟悉的师尊。
瞳孔深处浮着一层幽光,像是寒潭底沉了千年的毒瘴,无声蔓延。他的掌心依旧紧扣着我的手,却再无半分温度传递,反而有一股阴冷之力顺着经脉逆流而上,直逼心口。仙缘镜跌落在甲板上,裂纹交错,边缘渗出细密血珠,镜面微光闪动,映出最后一行残字:“血脉共鸣……可破控魂之咒。”
我喉间腥甜未散,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却仍撑着地面,一寸寸挪向那面破碎的铜镜。指尖触到镜身刹那,它竟微微震颤,仿佛回应我残存的执念。我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镜面,鲜血顺裂纹蜿蜒而下,竟如活物般被吸入其中。
嗡——
一道极细的金线自镜中射出,缠绕上我与墨渊交握的手腕,将断裂的灵力重新牵引。我喘息着,扶着船舷缓缓跪坐回他对面,双手再次捧起他的手掌。这一次,我没有急着催动法阵,只是将额头轻轻抵在他手背上,闭目低语:
“师尊,你说过,共修始于信任。”
“七万年,我守你于冰棺之前,从未问过一句值不值得。如今你被困于魔气之内,我又怎会弃你而去?”
话音落时,我引动体内最后一丝狐族精魄,缓缓注入他掌心。那力量极微弱,却带着至亲至信的温润,不似攻伐,倒像轻抚识海边缘的一缕风。我以《混沌心经》为引,默念那段曾日日对着冰棺低语的心诀,一字一句,如叩心门。
“你说过,信我一次。”
“现在,换我求你,信我一次。”
片刻死寂。
忽然,他手指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便是这一瞬的松动,我立刻催动双修诀,仙缘镜虽碎,却自行浮现出一道残缺阵图——九曜环绕,阴阳相生,中央一点赤金。我将镜置于膝上,双手紧贴他掌心,灵力顺着金线再度汇入他经脉。
起初毫无回应,如同撞入深渊。
可当我将心神沉入双修回路,竟察觉他识海深处有一丝极淡的清明仍在挣扎。那抹光微弱得几乎熄灭,却被层层黑雾裹挟,正是魔气所化幻象,在阻隔本源神识。
耳边忽响一声冷哼,似从极远处传来。
“青丘帝姬?你也配染指战神本源?”
声落,眼前景象骤变。我置身一片虚空,面前立着一道模糊身影,披玄甲,持古剑,眉心烙印赤金符纹——竟是父神虚影!他目光如刀,直刺我心:“你不过借名入学昆仑,女扮男装欺瞒师长,何德何能,妄图以血契唤醒沉睡战魂?”
我未答。
只将左手按上心口,引动金莲印记微光浮现。那印记随血脉跳动,隐隐与父神眉心符纹呼应。我抬头直视那幻象,一字一句道:
“我不是以身份来此。”
“我是以司音之名,归来。”
话音落,幻象轰然碎裂。
金光炸现,双掌交合之处腾起一团火焰——非红非白,而是纯粹的金色,如晨曦初照昆仑雪峰。这火不灼人,却带着涤荡乾坤的威压,顺着双修回路涌入墨渊体内。
魔纹终于开始退散。
那一道道盘踞经脉的黑线如遇烈阳,寸寸崩解。我能感觉到他体内的仙元逐渐复苏,原本僵滞的灵力开始流动,与我的狐火交融成环,循环往复。仙缘镜虽裂,却在最后时刻嗡鸣一声,镜面浮现一行血字:
**血脉共鸣度:120%——突破历史记录!**
金焰席卷全身,他身体猛然一震。
额头正中,一道赤金印记缓缓浮现——那是父神留下的本源封印,此刻竟自行激活。光芒大盛,似要将残余魔气彻底炼化。然而就在魔纹即将消尽之际,那印记突然剧烈跳动,反噬之力自内而发,竟欲封锁他的神识!
我心中一紧,知道这是封印过度反应,若不及时压制,他即便脱困,也将陷入长久昏眠。
“不行!”我强提最后一口气,双手紧握他的手,将残余精魄尽数注入,“你还不能闭眼!睁开眼看看我!师尊——!”
金焰冲天而起,整座法阵轰然运转到极致。
他的睫毛颤了颤。
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瞳孔深处,闪过一道赤金光芒——是父神印记的余韵,转瞬即逝。他右手猛地结印,压向自己眉心,强行稳住动荡的本源。左手则一把揽住我腰身,将我从倾倒的姿势拉回怀中。
我意识模糊,只觉他掌心终于有了温度。
耳边传来他低沉的声音,沙哑却清晰:“傻孩子……这一次,是我欠你。”
我没力气回应,只觉身子被他轻轻抱起,靠在他胸前。铠甲冰冷,心跳却滚烫。我想说我还撑得住,可眼皮重如山岳,终究合了下去。
就在此时,天边传来一声钟响。
沉重,悠远,仿佛自昆仑虚观星台方向而来,穿透云海,震荡天地。那钟声不似寻常报时,反倒像某种古老禁制被触发,每一下都敲在人心最深处。
紧接着,叠风嘶哑的声音自船尾传来,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师尊!天狗食日开始了!”
我勉强掀开一丝眼缝。
只见东方天际,一轮血月悄然移位,正缓缓覆上太阳。光华被一点点吞噬,天地随之暗沉。海面不再翻涌,风也停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屏息等待某种劫难降临。
墨渊抱着我,站在船首。
他抬头望天,神情凝重,手臂收紧了些,将我护得更牢。远处海平线上,乌云如墨汁般扩散,竟隐隐勾勒出一座巨塔轮廓,似从海底升起,又似自九幽浮现。
他低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看来,他们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