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07”。名字带着一丝绝望的希冀，其本身却是一座巨大而冰冷的坟墓。
程真跟着磐石走下运输车，一股混合着尘埃、金属锈蚀和某种奇异防腐剂气味的冰冷空气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里的温度远比隧道更低，仿佛死亡本身将这里的热量都抽空了。
巨大的空间看不到顶，隐没在深邃的黑暗中。只有“守墓人”架设的零星照明设备，在无尽的废墟中投下可怜巴巴的光斑，反而更衬出这片遗迹的无边无际和死寂。各种前所未见的、线条简洁到冷酷的巨大设备残骸如同史前巨兽的骨架，沉默地诉说着一个辉煌而恐怖的过去。
一些“守墓人”成员在废墟间忙碌着，他们看到磐石回来，只是沉默地点头示意，眼神交汇间带着一种沉重的默契和难以化开的疲惫。这里没有喧哗，连脚步声都被刻意放轻，仿佛怕惊扰了长眠于此的什么东西。
慕青虹被小心地转移到一座相对完好的穹顶建筑内，那里被改造成了临时的医疗站，各种看起来拼凑而成却异常精密的仪器围绕着她。一个穿着褪色研究员袍子、眼神却异常明亮的老太太正在检查她的情况。
“她是‘医师’，”磐石低声介绍，“最后几个还懂点老古董技术的人之一。”
程真走到医疗站旁，看着妹妹在陌生仪器下昏睡的脸，心头沉重。“她怎么样？”
医师头也没抬，手指在一个布满灰尘的晶体面板上快速滑动：“意识层面受损严重，像是被强行撕开又用劣质胶水粘合。银纹活性被过度透支，接近枯竭。好消息是，那个外来‘脏东西’确实被清除干净了。坏消息是，她的意识本身现在就像一面摔碎又勉强拼起的镜子，非常脆弱，随时可能彻底崩散。”
她终于抬起头，推了推厚厚的眼镜，看向程真，眼神锐利得不像老人：“你就是另一个‘钥匙’？生物芯片和量子纠缠适配体？状态也够差的。你们俩能活到现在，真是运气。”
程真没有在意她的直接，急切地问：“有办法稳定她吗？还有，韩修…”
“稳定？暂时死不了。”医师打断她，语气干巴巴的，“至于那个困在‘网’里的小子…‘钓’他出来需要准备。需要Ω-2的意识做饵，需要琉璃心做钩，还需要一个足够坚固的‘钓竿’和不怕死的‘钓手’。”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程真一眼，“‘钓手’看来是现成的。但‘钓竿’嘛…”
她指了指外面无尽的废墟：“得去‘旧港’的数据库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还没烂透的‘意识潜航’协议。那玩意儿风险极高，以前进去的人，十个有九个脑子被烧成灰，还有一个变成白痴。”
意识潜航？直接进入那个恐怖的神经网络？程真感到脊椎发凉，但毫不犹豫：“我去。”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医师似乎哼了一声，递给磐石一个脏兮兮的数据板，“旧港地图，标记点可能还有能用的终端。能不能找到，看你们造化。我尽量让Ω-2多撑一会儿。”
磐石接过数据板，看了一眼上面复杂蜿蜒的路径和无数危险标记，眉头紧锁。“旧港那边…‘回声’很严重。”
“哪次不严重？”医师不耐烦地挥手，“赶紧去，别打扰我干活。”
磐石不再多言，对程真示意了一下，转身走向废墟深处。程真立刻跟上。
所谓的“旧港”，似乎是这片遗迹中一个负责信息和能源调配的核心区域。越往里走，废墟的损坏程度似乎越轻，但那种令人不安的“死寂”感却越发浓重。空气中开始出现一种低频的、若有若无的嗡鸣，像是某种巨大机器沉睡中的呼吸。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程真的芯片开始捕捉到一些极其破碎、无法解析的信号碎片，像是破碎的广播、断续的对话、甚至…哭泣和尖叫？它们一闪即逝，无法定位来源，仿佛是从时间本身渗透出来的幽灵讯号。
“别理会那些‘回声’。”磐石头也不回地警告，声音压得很低，“是过去残留的信息碎片，被这里的特殊能量场激发。听多了会疯。”
他们穿过一条布满粗大能量管道的长廊，管道很多已经破裂，凝结着奇怪的晶体状物质。突然，前方一个拐角处，一个半透明的、穿着某种制服的人影一闪而过！
程真猛地停下脚步，举枪瞄准！但那里空无一物。
“视觉回声。”磐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更麻烦的一种。把眼睛看到的过去影像投射到现在。别碰它们，当不存在。”
他们继续前进，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破碎的语音呢喃开始变得清晰，甚至能听到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却看不到任何人。温度时高时低，有时甚至会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类似臭氧和血液混合的怪味。
这片废墟，是活的。充满了亡灵的怨念和过去的残响。
终于，他们抵达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大厅——旧港主控室。无数控制台环绕着中央一个巨大的、已经熄灭的水晶柱。大部分设备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但少数几个屏幕竟然还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分头找。找任何标注‘神经接口’、‘意识映射’或者‘深潜协议’的东西。”磐石命令道，自己走向中央水晶柱。
程真在一个布满灰尘的控制台前坐下，用手擦开屏幕上的积灰。屏幕亮起，显示着无法识别的文字和界面。芯片尝试连接和解码，进度缓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慕青虹还在等待。韩修在网络上每多一秒都可能被彻底同化。
焦虑如同毒蛇啃噬着程真的内心。
突然，她旁边的一个屏幕毫无征兆地亮起，播放起一段清晰的影像——不是回声，而是某种激活的存档！
影像中，一个穿着类似凌明华白大褂、但风格更古老的研究员，正对着屏幕激动地说着什么，背景是忙碌而先进的实验室。芯片勉强翻译出断断续续的字句：
“…‘方舟计划’是文明最后的火种…我们必须成功…”
“…警告被忽略…它们来了…”
“…‘守墓人’协议启动…看守…直到永远…”
“…悔恨…我们的悔恨…”
影像猛地扭曲，变成一片雪花，然后彻底熄灭。
程真感到一阵心悸。方舟计划？火种？守墓人协议？这些词语背后似乎藏着更深的真相。
“找到了！”另一边，磐石突然低呼一声。他站在中央水晶柱基座旁，撬开了一块面板，里面露出一个相对较新的、看起来还能运作的终端接口。屏幕上正显示着复杂的能量流图和…一个被标记为“高风险”的程序图标，其下的名称正是：
【深潜协议 - 遗落时代版本】
然而，还不等他们感到欣喜，整个旧港大厅的灯光猛地剧烈闪烁起来！
所有还能亮的屏幕瞬间被红色的警告符号覆盖！刺耳的、不同于现代警报的古老蜂鸣器尖啸起来！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访问深潜协议！」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回声’聚合现象！」
「警告！未知意识体正在靠近！」
磐石脸色剧变：“不好！是‘大型回声’！快走！”
但已经晚了！
大厅中央那根巨大的、原本熄灭的水晶柱，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幽蓝色光芒！光芒中，一个由无数破碎影像和痛苦嘶吼聚合而成的、扭曲不定的巨大类人形轮廓缓缓凝聚！
它没有五官，没有固定的形态，只有无尽的痛苦和混乱从中散发出来，仿佛无数溺死者的怨念集合体！它所过之处，金属腐蚀，灯光熄灭，连空间都似乎在扭曲！
它“看”向了程真和磐石，发出一阵足以撕裂灵魂的、混合了无数声音的尖啸！
这不是物理攻击，而是直接针对意识的毁灭性能量！
程真感到大脑如同被重锤击中，芯片瞬间过载报警，几乎要当场崩溃！
磐石猛地将她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大部分冲击，他发出一声闷哼，口鼻渗出鲜血。
“必须…启动协议…把它引进去！”磐石艰难地吼道，指着那个终端，“深潜协议…能创造临时通道…把它吸进网络！”
“那你呢？！”程真急问。
“别管我！执行命令！”磐石咆哮着，挣扎着爬起来，举起武器对着那巨大的幽蓝怨灵疯狂射击，能量束打入其中却如同石沉大海，只能激起更狂暴的反应！
程真不再犹豫，连滚带爬地冲到终端前，手指颤抖着就要按下启动深潜协议的按钮！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屏幕的瞬间——
终端屏幕突然自己变了！所有的警告和协议界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清晰无比的、用现代文字显示的信息：
「程真。别启动协议。那是陷阱。回声是诱饵。」
「想救韩修和慕青虹，来‘核心动力室’。坐标已发送。」
「我在这里等你。」
「——‘千机’」
信息的末尾，是一个不断旋转的、冰冷的AI标识。
程真的手指僵在了半空，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千机？
那个本该在第四部最终被击败的AI千机？！
它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