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潮水,退去了。
来时有多么的疯狂与汹涌,退去时,就有多么的仓皇与狼狈。
焦土平原上,留下了数以十万计的恶魔尸骸,和一片被鲜血与熔岩浸透的,狼藉的土地。
远征军的阵地上,炮火声早已停歇。
没有胜利的欢呼,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疲惫的沉默。
无数士兵脱力地瘫倒在自己的阵地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一条条脱水的鱼。
他们的手臂,因为长时间的战斗,早已失去了知觉,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他们的精神,在长达数个小时的,高强度的血战中,被榨干了最后一丝能量。
雷哥靠在一面已经扭曲变形的盾牌上,看着眼前那片由恶魔尸体堆积而成的山丘,眼神空洞。
在他身边,还能站着的石心族老兵,不足百人。
更多的,是那些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年轻的脸庞。
医疗兵们穿梭在阵地之间,他们的脸上,同样写满了麻木和绝望。
伤员太多了。
多到他们的药品和绷带,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他们只能优先抢救那些还有一线生机的,对于那些伤势过重的,他们只能默默地,为他们合上那双不甘的眼睛。
这场仗,他们胜了。
但更像是一场惨胜。
用无尽的弹药,用所有人的意志和体力,甚至用无数条鲜活的生命,硬生生地,将那无穷无尽的魔潮,给耗到崩溃。
值得吗?
一名年轻的士兵,看着自己身边那具早已冰冷的,属于同伴的尸体,脑海中,第一次,冒出了这个念头。
他们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换来的,仅仅是敌人的暂时撤退。
而那扇不祥的,散发着血光的巨大门户,依旧悬浮在地平线的尽头,嘲笑着他们这卑微而可笑的胜利。
就在这股名为“茫然”的情绪,即将吞噬所有人时。
方舟号那厚重的合金壁垒,发出一声沉重的轰鸣,缓缓打开了一道闸门。
秦漠从门内,走了出来。
他没有穿戴任何战甲,只是一身寻常的作战服,就那样,一步一步地,走下了方舟号的斜坡,踏上了这片被血肉铺满的焦土。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他所吸引。
秦漠没有看任何人。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远处那扇巨大的地狱之门上。
他就那样,一个人,踩着恶魔黏稠的血液和破碎的骸骨,向着地狱之门的方向,缓缓走去。
他的脚步不快,却异常坚定。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所有士兵的心脏上。
那名陷入茫然的年轻士兵,看着那个在尸山血海中前行的,并不算高大的背影,空洞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光芒。
统帅……
他们的统帅,在战斗结束后,没有选择在最安全的方舟号内休息。
而是第一个,踏上了这片最危险的战场,走向了那未知的,最终的敌人。
他要做什么?
一个人,去挑战整个地狱吗?
不。
他不是一个人。
年轻的士兵,咬着牙,用那支早已滚烫的步枪,支撑着自己那如同灌了铅的双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站起来了。
他身边的另一名士兵,看到了他的动作,也挣扎着,站了起来。
一个,两个,十个,一百个……
越来越多的士兵,从阵地上,从掩体后,从同伴的尸体旁,重新站起。
他们没有说话。
只是默默地,捡起自己的武器,跟上了那个走在最前方的背影。
数万人的军团,再次动了起来。
他们组成了一道沉默的,钢铁的洪流,跟随着他们的王,向着那最终的宿命,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当远征军的先锋,终于抵达那扇巨大的地狱之门前时。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停下了脚步。
这扇门,比远观时,要宏伟,要恐怖得多。
它高达千米,如同一道悬挂在天地之间的血色瀑布,缓缓流淌,旋转。
门内,不是实体,而是一种由纯粹能量构成的,粘稠的,暗红色的光幕。
无数扭曲的,痛苦的灵魂,在光幕中沉浮,发出无声的,却足以让灵魂为之冻结的哀嚎。
一股纯粹的,混乱、邪恶、暴虐的气息,从门内喷涌而出,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地拍打在每一个士兵的身上。
一些意志稍弱的士兵,当场便发出一声惨叫,双眼翻白,口吐白沫,竟是被这股气息,直接冲垮了心智。
“后退!”
雷哥发出震天的咆哮,幸存的石心族战士,立刻举起盾牌,挡在了军队的最前方,形成了一道临时的精神壁垒。
所有人都明白,这扇门,本身就是一道筛选。
意志不坚者,甚至连踏入其中的资格,都没有。
秦漠站在门前百米处,静静地,感受着那股足以让君主级强者都为之心悸的恐怖威压。
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硬闯?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支疲惫到了极点的军队。
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无比的消耗战,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在没有搞清楚门后到底是什么情况之前,让这样一支军队贸然冲进去,无异于让他们去送死。
“苏曼,红后。”
“在。”
“能分析出门后的空间结构和能量构成吗?”
苏曼的双手在随身携带的战术平板上飞速操作,几秒后,她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挫败和凝重。
“不行,指挥官。门后的空间法则,是混乱的,所有的侦测信号,都被那股邪恶能量吞噬了,我们对门后……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
这四个字,让所有核心成员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在战争中,未知,就意味着最大的危险。
“既然科技无法探知……”
秦漠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旁人无法理解的,冰冷的光芒。
“那就用另一种方式。”
他转过身,对雷哥和苏曼下达了命令。
“全军,原地休整,构筑防御阵地,准备迎接随时可能出现的,最坏的情况。”
“在我出来之前,任何人,不准靠近这扇门一步。”
雷哥愣住了,“统帅,你……”
他想问你要做什么。
但他没有问出口。
因为他看到,秦漠缓缓地,盘膝坐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一股无形的,却又无比锐利的锋芒,开始以秦漠为中心,凝聚起来。
雷哥和苏曼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们瞬间明白了秦漠的意图。
他要用自己的神识,先行一步,穿过这扇地狱之门,去探查门后那片未知的,最终的战场。
这太疯狂了。
神识离体,本就是修行者最危险的行为之一,稍有不慎,就会神魂受损,变成白痴。
更何况,是要将神识,探入到一个连空间法则都是混乱的,充满了纯粹恶意的,地狱的王庭。
那无异于,将自己最脆弱的灵魂,主动送到敌人的餐盘之上。
“指挥官,不可!”苏曼失声惊呼。
然而,秦漠已经听不到了。
他的所有心神,都凝聚成了一点,化作一根无形的,闪烁着微光的探针,对准了那扇正在缓缓旋转的,散发着无尽邪恶的,地狱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