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亲王府,水榭。
初夏的风拂过水面,带来莲叶的清香,驱散了几分暑气。水榭内,宋知画与几位心腹之人围坐,面前摊开着几张墨迹未干的章程。
“医学院?”青黛微微睁大眼睛,看着章程上醒目的标题,“世子妃,您是想……”
“不错。”宋知画目光清亮,带着一种坚定的神采,“我欲开办一所医学院,广招学子,传授医术。不拘门第,贫寒子弟亦可入学;不论性别,女子若有志于此,同样收录。”
采薇倒吸一口气:“招收女子学医?这……自古医者多为男子,女子行医,恐惹人非议……”
“非议迟早会有。”宋知画语气平静,指尖划过章程上“有教无类”四个字,“正因如此,才更要去做。世间疾病,不分男女。女子看诊,于内宅妇人、闺阁千金而言,往往更为便宜。且许多贫寒之家,无力延医,若家中女子略通医术,亦可救急扶伤。”
她顿了顿,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燕博文:“世子以为如何?”
燕博文放下手中的茶盏,眸中带着深思与支持:“想法甚好。医者仁心,本就不该为门第性别所限。只是,”他话锋微转,“此举势必触动某些人的利益,尤其是太医院。”
宋知画颔首:“我明白。太医院把持医道正统,垄断高阶医术传承,视寒门与女子为异端。此事,难就难在此处。”
然而,开医学院的念头一旦生出,便如种子落地,迅速生根发芽。宋知画雷厉风行,很快便通过燕博文和宋昀的人脉,将此事的风声放了出去,意在试探各方反应,也为后续筹办铺垫。
果然,不过数日,波澜骤起。
太医院,院判值房。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香,几排高大的药柜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沉重的阴影。太医院院判周兆岐,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的老者,端坐于主位。下方坐着十几位太医,皆是太医院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个个面色凝重。
“诸位都听说了吧?”周兆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安亲王世子妃,欲开办什么‘医学院’,竟要招收寒门子弟,甚至……女子入学!简直荒谬!”
一位姓王的太医立刻附和,语气激动:“院判大人所言极是!医道精深,关乎人命,岂是那些不识几个大字的贫贱之人和内宅妇人可以窥探的?此例一开,必然良莠不齐,庸医横行,祸害百姓,玷污我医道清名!”
另一位李姓太医捻着胡须,阴恻恻地道:“更不用说招收女子!女子抛头露面,执刀弄针,成何体统?《礼记》有云:‘男女授受不亲’,她宋知画此举,简直是有伤风化,败坏纲常!”
“何止有伤风化!”又有人愤愤接口,“她宋知画的医术,本就来历不明!并非出自任何医学世家,也无名师教导,不过是在乡下学了点皮毛,仗着几分运气治好了几个人,就敢妄称医术,如今还要开宗立派?将我们太医院置于何地?将天下正统医者置于何地?”
这话引起了在场大多数太医的共鸣。他们多年苦读,经过层层考核才得以进入太医院,拥有如今的地位和声望。如今一个年轻女子,不仅以非常规手段获得了医术名声,还要打破他们垄断的传承体系,让那些他们瞧不上的寒门和女子也来分一杯羹,这无异于动摇他们的根基!
“绝不能让她成事!”周兆岐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笔洗都晃了晃,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此风不可长!若让她这医学院办起来,日后谁还将太医院放在眼里?我等毕生所学,岂非成了笑话?”
他环视众人,沉声道:“立刻联名上书!陈明利害,痛斥其非!务必请陛下下旨,制止此等扰乱医道、败坏风俗之举!”
“对!联名上书!”
“绝不能让她得逞!”
“维护医道正统,我等义不容辞!”
群情激愤之下,一份由太医院院判周兆岐领头,数十名太医联署的奏章,很快便被递到了御前。奏章中,将宋知画开办医学院、招收寒门和女子的行为,抨击为“混淆良贱,牝鸡司晨”,是“践踏医道尊严,祸乱朝纲民俗”的逆行,言辞激烈,扣足了帽子。
消息传到安亲王府时,宋知画正在核对医学院的选址草图。
青黛忧心忡忡地禀报:“世子妃,太医院联名抵制,奏章已经递上去了。外面……已有不少风言风语。”
宋知画放下手中的炭笔,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庭院中生机勃勃的石榴树,红艳的花朵在绿叶间灼灼燃烧。
“意料之中。”她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触动了别人的奶酪,岂能不遭反噬?”
燕博文从外面走进来,神色微凝:“奏章我已知晓,周兆岐等人,言辞狠辣,是打定主意要阻挠你到底了。”
宋知画转过身,迎上他关切的目光,唇角反而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锋芒的弧度:“他们越是这样,越证明我所行之事,戳到了他们的痛处。这医学院,我非开不可。”
“你想怎么做?”
“等。”宋知画目光沉静,“等陛下的态度,等这场风浪,能掀多高。”
水榭内一时寂静,只有风吹莲叶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