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答?
孩儿说,信义需铁舰维护。郑将军的炮舰泊在江户湾,比万言国书更有力。
刘庆手中朱笔一顿。这话竟与他所言如出一辙。他仔细端详儿子,发现少年腰间佩着把小巧的一只剑——去岁生辰时他赠的礼物。
皇上近日可好?
前日习射,皇上三箭皆中红心。刘怀远眼中闪着光,皇上说,待水师新舰下水,要亲往天津观礼。
更深露重,父子二人的剪影映在窗纸上。
清国太后布尔布泰请求派子弟入学国子监。他有些头疼,这不是摆明了要把儿子送回来吗?他甚至有些忘记这个儿子是叫博果敢还是叫博敢果了,反正拗口至极。
明日旬假,为父带你去西山火器局。刘庆心中一叹,先不管了。
孙苗端着青瓷碗走进书房,碗中银耳羹氤氲着热气。她望着烛光下刘庆疲惫的侧脸,心中泛起细密的疼。
相公,喝碗银耳润润喉。她将碗轻放在案头,转头对正趴在舆图上的刘怀远柔声道,你爹爹日日操劳,莫要再缠着他讲火器了。
刘怀远嘻嘻一笑,像只小猴般窜到父亲身边:爹爹答应明日带我去西山火器局!
刘庆揉着额角苦笑:记得,记得。待儿子蹦跳着离去,他握住孙苗微凉的手,辛苦你了。
孙苗顺势坐在他身旁的绣墩上,几分迟疑:今日收到夫人来信...她说孩子们渐长,想送来京城就学。
接来便是。刘庆不假思索,宅邸宽敞,正好让怀远有个伴。
妾身也是这般劝夫人...孙苗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指尖微颤,可夫人与老夫人商议后,竟说要...自请降为平妻。
刘庆猛地夺过信笺。秀姑工整的笔迹如刀刻般刺眼:...妾出身乡野,不堪诰命。郡主贤德,当为正室。若相公不允,妾愿和离...
糊涂!刘庆将信拍在案上,震得茶盏作响,她当我刘庆是何等小人?
孙苗垂首:可侯爷想过没有?郡主为您守了八年,如今二十有六,难道真要她青灯古佛一辈子?
朱芷蘅...他喃喃低语。
孙苗将凉透的银耳羹往他手边推了推,声音发颤:妾身上月去庵中探望,见她正在抄经,手腕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问她可要传太医,只说不妨事...她突然抓住丈夫颤抖的手,可今早桃红哭着来报,说郡主咳血了!
青瓷碗被袖风带落,碎瓷混着银耳溅了满地。刘庆霍然起身:备马!他带着亲卫匆匆叫门出城。
戌时三刻,西山安慧庵笼罩在凄迷夜雾中。刘庆勒马山门前,仰头望见庵堂深处那点孤灯——比八年前初见时,似乎黯淡了许多。
咚咚咚——叩门声惊起寒鸦。
木门吱呀开启,妙隐提着灯笼立在门后。当年那个满脸稚气的小尼姑,如今已出落得眉目清冷。她看清来人后,当即要关门。
师妹且慢!刘庆伸手抵门,我来看你师姐。
侯爷还记得世上有个朱芷蘅?妙隐冷笑,师姐咳血那晚,喊的可是你的表字!
刘庆如遭雷击:她...病势如何?
自己看罢!妙隐侧身让路,灯笼在夜风中剧烈摇晃。
禅院深处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如同破碎的风箱。刘庆踉跄穿过庭院,见东厢窗纸上映着个消瘦的剪影,正伏在案前剧烈颤抖。
芷蘅...他推门的手停在半空,忽然不敢触碰这扇薄薄的门板。
是子承吗?门内传来虚弱的询问,伴着瓷盏落地的脆响,门未闩...
刘庆推门而入,药味扑面而来。朱芷蘅裹着素色斗篷靠在禅榻上,面前经卷染着暗红血迹。八年光阴在她眼角刻下细纹,唯独那双杏眼还如当年初见时清亮。
失礼了。她欲起身,却又是一阵呛咳。
刘庆急忙上前扶住,触手只觉臂骨如柴。他瞥见榻边药碗里漂浮的血丝,喉头顿时哽住:病成这样,为何不遣人报我?
侯爷日理万机...她虚弱一笑
窗外忽然传来孙苗的惊呼。原来她不放心,竟也跟着追来了。此刻正与妙隐,桃红站在院中,望着窗内相拥的两人。
子承,朱芷蘅突然抓紧他的衣袖,我梦见母妃了...她说...
话未说完,她昏厥过去。刘庆抱着轻如羽絮的身躯,对门外嘶喊:快传太医!把太医院当值的全传来!
子夜钟声荡过山峦时,刘庆才发觉自己咬破了唇。铁锈味混着她发间冷香,酿出八年错过的苦酒。他紧紧抱着这具枯骨,直到庵外马蹄声碎,亲卫撞开院门,雪光里跌进个背药箱的老太医。
太医令王济堂的手搭在朱芷蘅腕间,眉头越皱越紧。银烛台上积着泪痕似的烛油,映得他额间细汗发亮。
郁火攻心,阴血枯竭。他收回手,声音发沉,需得百年老参续命,辅以紫河车补血。只是...老太医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刘庆仍保持着环抱的姿势,官袍前襟已被血渍浸透。
心病还须心药医。王济堂瞥向窗外,郡主脉象如丝,分明是多年忧思成疾。
窗外突然传来细碎脚步声。孙苗端着铜盆进来,热气蒸红了她眼角:侯爷,让妾身给郡主擦身更衣吧。
她身后,妙隐正默默收拾染血的经卷,桃红则蹲在药炉前扇火,三个女子的影子在墙上交叠成团迷离的影。
刘庆轻轻将朱芷蘅放平,起身时一个踉跄——保持跪姿太久,双腿早已麻木。他推开窗,寒风中隐约飘来孙苗的低语:...当年...
这句话像把钥匙,突然打开记忆的锁。十七岁的朱芷蘅穿着杏子黄宫装,把狼毫笔塞进他手里:刘子承,本殿下。。。。。。!
侯爷!王济堂的惊呼惊醒了他。榻上人突然剧烈抽搐,唇色泛青。老太医银针连刺百会、涌泉二穴,转头急呼:参汤!要野山参!
桃红跌跌撞撞捧来锦盒。刘庆夺过那支形如人形的老参,徒手掰断时,参须扎得满手是血。参汤灌下去,朱芷蘅终于缓过气,却开始呓语:母妃...子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