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夜那句未尽的低语——“如果……你永远都像现在这样……‘安静’……”——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缠绕在周芷宁的心头,勒出一道细微却持续存在的痕迹。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如同迷雾中的灯塔,指引着她下一步的行动,也预示着更深不可测的危险。
药物带来的滞重感仍在,但思维的齿轮一旦开始重新转动,便无法停止。她不能再被动地等待,不能再将希望寄托于祁夜那矛盾难测的心思。她需要主动出击,哪怕只是撬开一丝微不足道的缝隙。
而目前这囚笼中,唯一可能存在的、非铜墙铁壁的环节,就是人。
阿香。
那个胆小、怯懦、却在她最绝望时,因为一丝怜悯而颤抖着收下纸条(尽管最终背叛)的女佣。她是周芷宁与这个封闭世界之间,唯一有过短暂“交流”的活生生的人。
硬的不行,暗的不行,那么……软的,怀柔的,试图建立某种脆弱“同盟”的方式呢?
周芷宁知道这很难。阿香对祁夜的恐惧是根深蒂固的,之前的背叛也证明她的同情心极其有限且不稳定。但这几乎是目前唯一的、可以尝试的方向。
她需要重新“塑造”自己在阿香眼中的形象。从一个危险的、会带来麻烦的囚徒,变成一个值得同情、甚至可能带来某种“好处”的、无害的弱者。
策略既定,周芷宁开始有意识地、极其耐心地执行。
她不再对阿香送来的餐食表现出任何抵触,甚至会在她摆放餐具时,用刚刚恢复些许气力的、沙哑的声音,轻声说一句“谢谢”。起初,阿香的反应是惊慌和更大的畏惧,总是低着头,飞快地完成工作后逃离。
周芷宁不气馁。她开始留意阿香的一些细微之处。比如,她注意到阿香端来的水中,有时会多放一片柠檬;比如,她换洗的睡衣,会被熨烫得格外平整;再比如,阿香偶尔看向她时,那眼神里除了恐惧,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因为上次背叛而产生的细微愧疚。
这些发现,让周芷宁看到了微弱的希望。
一天下午,阿香进来更换花瓶里的水。周芷宁靠坐在窗边,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将枯萎的白色百合取出,换上新鲜的、带着水珠的香槟玫瑰。
“这花……很漂亮。”周芷宁主动开口,声音依旧轻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和……被囚禁的落寞。
阿香的动作顿了一下,有些意外,低着头小声回答:“是……是花房刚送来的。”
“你很喜欢花吗?”周芷宁继续引导,试图找到共同话题。
阿香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嗯……以前在家的时候,院子里种了很多……”
话没说完,她像是意识到失言,立刻闭上了嘴,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真好。”周芷宁仿佛没有察觉她的紧张,目光依旧落在那些娇艳的玫瑰上,语气带着一丝飘忽的羡慕,“有院子,可以种自己喜欢的花。”
她没有再追问阿香的过去,那会显得过于刻意和具有攻击性。她只是表达了一种共通的、对简单美好的向往,将自己放在一个同样渴望自由、却更无助的位置上。
这次简短的、看似无关紧要的对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接下来的几天,周芷宁能感觉到阿香的态度有了一丝极其微妙的软化。
她依旧谨慎,依旧不敢多话,但那种纯粹的、如同面对洪水猛兽般的恐惧,似乎减少了一些。她放下东西后,逃离的速度不再那么快,有时甚至会迟疑地看周芷宁一眼,仿佛在确认她是否还有别的需求。
周芷宁抓住了这个机会。
她开始提出一些小小的、不涉及原则的请求。
“阿香,能帮我把窗帘再拉开一点吗?我想看看外面的阳光。”
“今天的水有点凉,能麻烦你给我换一杯温的吗?”
“这本书的字太小了,我看着有些吃力,能帮我找一本字大点的吗?什么都行。”
这些请求合情合理,完全符合一个体弱、被囚禁、需要照顾的“病人”身份,不会触动祁夜设下的红线,也不会让阿香感到为难。
阿香每次都默默地照做了,动作甚至比以往更轻柔了些。
周芷宁在每一次阿香满足她的小请求后,都会真诚地看着她的眼睛(尽管阿香总是躲避),轻声说“谢谢”,有时还会加上一句“辛苦你了”。
她不再是一个符号化的、需要严加看管的囚犯,而是在阿香日复一日的单调工作中,一个会提出具体需求、会表达感谢的、活生生的“人”。这种身份的微妙转变,正在一点点侵蚀着阿香心中那堵由恐惧砌成的墙。
一天,周芷宁注意到阿香的手指上贴着一个创可贴,边缘还有些红肿。
“你的手怎么了?”她关切地问。
阿香下意识地把手往后缩了缩,支吾道:“没……没事,不小心烫了一下。”
周芷宁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的担忧:“处理过了吗?烫伤可大可小,要小心感染。”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我……我母亲以前教过我一个土方子,用蜂蜜和蛋清调和敷上,能缓解疼痛,也不容易留疤。如果你需要……”
阿香愣住了,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地对上了周芷宁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算计,没有命令,只有纯粹的、近乎本能的关心。她嘴唇嚅嗫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飞快地低下头,但耳根却微微泛起了红色。
时机,似乎正在慢慢成熟。
周芷宁知道,她不能一直停留在这种不痛不痒的关怀和请求上。她需要一次小小的“冒险”,一次不会引起太大动静,却能真正测试阿香态度、并可能获取一点点实质性帮助的试探。
她将目标,锁定在了那本被她塞在书桌与墙壁缝隙深处的、深蓝色相册上。
自从上次仓惶藏匿后,她再也没敢去动它。祁夜一定知道它的存在,他的沉默更像是一种引而不发的警告。但正因如此,如果能通过阿香,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它转移,或者哪怕只是确认它是否还在原处,都将具有重大的意义。
这需要精心的策划和极大的运气。
她选择在一个雨天的下午行动。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能有效掩盖一些细微的声响。祁夜今天有个重要的外部会议,应该不会提前回来。阿香刚送来下午茶点,心情似乎因为周芷宁之前对她烫伤的关心而略显放松。
周芷宁喝了一口温水,状似无意地用手揉了揉太阳穴,脸上露出些许疲惫和烦闷。
“阿香,”她轻声唤道,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软弱的依赖,“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原因,心里总觉得有些闷……乱糟糟的。”
阿香停下手里的活,看向她。
周芷宁指了指那个厚重的实木书桌,眉头微蹙:“我总觉得……那书桌和墙壁的缝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看着心里不舒服。之前好像听祁先生也提过一句,说那里容易积灰……你能不能……帮我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杂物?清理一下?不然我看着,总觉得心神不宁的。”
她的话语合情合理,将一个可能的“发现”归结于自己的心神不宁和祁夜之前随口的一句“提醒”,将阿香的行为包装成一次正常的、贴心的清扫服务。她没有指定要找什么,只是要求“清理”,这大大降低了阿香的戒心和风险。
阿香看着周芷宁那苍白而带着恳求的脸,又看了看那张书桌。雨水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单调而令人放松的声响。她犹豫着,手指紧张地绞着围裙。
周芷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脸上依旧维持着那副脆弱不安的神情。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最终,阿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她走到书桌旁,蹲下身,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条黑暗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