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都被圈在教堂那几方熟悉的天地里,脚不沾地地待着,对迪特里希来说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他的心性本就和寻常孩童没两样,天生爱凑热闹,爱追着集市上五彩斑斓的风车跑,爱盯着橱窗里闪着光的糖果盒挪不开眼,凡是模样讨喜、瞧着美好的东西,都能勾得他眼睛发亮。
此刻,迪特里希正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的长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木缝里的灰尘。修女们低沉而虔诚的祷告声从礼拜堂传来,单调得像没上油的齿轮在转动,更衬得周遭安静得发闷。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这可是溜出去的好时机!
他踮着脚尖,猫着腰,像只灵活的小松鼠,飞快地穿过走廊,避开几个零星路过的修女,顺利溜到了教堂外。一踏上熟悉的石板路,他立刻舒展了身子,指尖轻轻一动,几缕温顺的风便缠绕上他的脚踝与手腕。借着这股力量,他脚下仿佛生了云,轻盈地向上跃起,顺着教堂粗糙的石墙一路攀升。风托着他的胳膊,带着他绕过尖顶的十字架,稳稳落在了教堂最高的露台上。
这里的风总是格外平和,不像蒙德城外那般带着旷野的凌厉,只温柔地拂过脸颊,带着青草与花瓣的淡香。迪特里希扶着冰凉的石栏杆往下望,整个蒙德城的风光尽收眼底:青瓦铺就的屋顶像层层叠叠的波浪,风车在远处的平原上慢悠悠地转着,穿各色衣服的行人在街道上往来穿梭,连风神像下聚集的人群都清晰可见,隐约能听到他们说笑的喧闹声。
熟悉的、带着自由气息的风掠过发梢,吹散了心底的烦闷,迪特里希忍不住弯了弯眉眼,嘴角漾开一抹真切的笑意。他轻轻晃着脚,心里默默想着:真好啊,他最喜欢蒙德了。要是巴巴托斯大人在就更好了,说不定还能陪他一起坐在这儿吹风,听大人讲那些游历四方的趣闻。
风神像下的热闹劲儿看得他心痒痒,可他也只能扒着栏杆眼巴巴地望着,半点出去的念头都不敢有。毕竟,他现在身上穿的这套衣服,实在是有些难以言喻……
就在前不久,一群修女们满脸兴奋地涌进他的房间,手里捧着一套崭新的衣袍,白金色的布料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起初迪特里希还挺期待,可等修女们七手八脚地帮他穿上,他对着镜子一看,脸“唰”地就红透了——这哪是寻常的衣服啊!外层是近乎透明的薄纱,风一吹就轻轻飘起,里面的里衣款式更是清凉得过分,布料少得可怜,若不是肩上搭着一件同色系的披风勉强遮了些,他说什么也不肯穿。
这套白金色的衣物远比迪特里希预想的要复杂精巧,却也让他脸颊发烫。
外层是一件及腰的短款披风,底色是纯净的乳白,边缘用细密的金丝绣出流转的卷草纹,像风拂过草地留下的涟漪。披风的面料轻薄如晨雾,走动时会随着气流轻轻翻飞,露出内里衣料的光泽,阳光一照,金丝便泛出细碎的光,倒真有几分神明衣角的空灵。但让他窘迫的是,披风的前襟只在颈间用一颗珍珠扣固定,其余部分几乎是敞着的,全靠布料自身的垂坠感勉强遮掩。
披风之下的里衣更是让他坐立难安。上衣是紧身的短款设计,领口开得颇低,边缘同样滚着一圈金边,却用一层半透明的白色薄纱叠了两层,薄纱上用银线绣着极小的风之花图案,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可风一吹,纱料贴在皮肤上,便连衣料下的肌肤轮廓都隐约可见。衣袖是七分的灯笼袖,袖口收紧,同样缀着薄纱,抬手时,纱料会顺着手臂滑落,露出小臂细腻的肌肤。
下装是一条及膝的白色纱裙,裙摆由三层不同厚度的纱料叠加而成,最外层的白纱最薄,几乎透明,能清晰看到内层衬裙上绣着的金色风涡纹路。裙腰收得很细,用一条宽约两指的金丝腰带系着,腰带末端垂着两根挂着小铃铛的流苏,走动时会发出细碎的“叮铃”声,每一声都像在提醒他此刻穿着的特殊性。
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衣物的材质,无论是披风、里衣还是裙摆,摸上去都滑腻冰凉,像流动的溪水,却毫无厚重感可言,贴在身上时,几乎能感受到空气拂过皮肤的微凉,完全没有普通衣物的踏实感。他总忍不住抬手拽一拽领口的薄纱,又下意识按住裙摆,想起巴巴托斯说的“保护好自己”,只觉得脸颊烧得更厉害了——这样的衣服,哪里能起到保护作用,反倒像把自己完全暴露在风里一样。
他皱着小脸,手指揪着披风的边角,心里还惦记着巴巴托斯大人以前跟他说过的话:“小孩子要好好保护自己,可不能随便穿太暴露的衣服哦。”想到这儿,他又往栏杆后缩了缩,生怕楼下有人抬头看见他这副模样,那可就太羞耻了。
好巧不巧,风神像下,那个总爱背着小书包、穿一身亮眼红衣的小女孩像是忽然感应到了什么,原本正扯着凯亚衣角撒娇的手猛地一顿,蓦然抬起头——一双圆溜溜的火红色眸子直直望来,恰好与露台上正慌乱低头的迪特里希撞了个正着。
迪特里希瞳孔骤缩,指尖瞬间攥紧了栏杆,心里只剩一连串的问号与惊叹号:??!一定要这么巧吗?他不过是偷溜出来吹会儿风,怎么就被人看见了!
“哇啊——凯亚哥哥!快看快看!”小女孩的惊呼声陡然响起,清脆得像风铃被风撞响,“教堂顶上那个小弟弟是谁呀?他长得好好看,是小天使嘛!”她激动地晃着凯亚的胳膊,火红色的眸子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惊讶与雀跃,连带着头顶那顶绣着金色四叶草的红帽子都跟着剧烈晃动,帽檐的绒毛蹭得凯亚手腕发痒。阳光下,她那头灿烂的金发泛着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
“嗯?哪里有可莉说的小天使?”凯亚挑了挑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去。教堂的尖顶沐浴在阳光下,只有几缕风慢悠悠地掠过石墙,连个影子都没有。
“就是有呀!可莉看得清清楚楚!”可莉急得踮起脚尖,小奶音说得格外肯定,“他的眼睛金闪闪的,像藏了阳光!还有还有,头发软软的,翘起来一点点,像小猫的耳朵~”她一边说,一边还用手指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晃得凯亚的衣摆簌簌作响。
凯亚耐着性子再抬眼望了望,露台上依旧空空如也,想来是那孩子躲起来了。他收回目光,指尖轻轻揉了揉可莉的帽子,嘴角噙着惯有的温和笑意:“那一定是小天使害羞啦,躲起来了呢。说不定呀,他现在正偷偷看着可莉呢。”
“哇啊——真的吗凯亚哥哥!”可莉眼睛瞬间亮得像两簇小火焰,拍手欢呼起来,“那我以后要和小天使当好朋友!”
话音刚落,她忽然想起什么,飞快地蹲下身,拉开背上的小书包拉链,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白红配色的“炸弹”——正是她最宝贝的蹦蹦炸弹。她举着炸弹,仰着头朝教堂顶上的方向使劲挥手,声音脆生生地飘向高空:“小天使!可莉想和你做朋友!如果你害羞的话,那明天下午可莉偷偷来找你玩!我知道教堂后面有个小角落,别人都不会看到啦!”阳光洒在她红扑扑的小脸上,满是孩童独有的天真与热忱。
凯亚站在一旁,听着可莉描述“金闪闪的眼睛”和“小猫一样的头发”,心里已然有了数——这说的不正是总被修女们留在教堂里的迪特里希嘛。他非但没有阻止可莉,反而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迪特里希心性像个孩子,却总被圈在教堂里,平日里瞧着总有些闷闷不乐;可莉又活泼爱笑,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说不定能玩到一块儿去。这么想着,他望着可莉雀跃的背影,眼底的笑意又深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