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瑶看着儿子，眼底情绪复杂。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放得更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儿子......关于那天......”
她的话刚起头，就看到乔军拿着点心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她立刻刹住了车，转而说道，
“......那天你说想吃清蒸鱼，妈妈让厨房晚上做，好不好？”
乔军抬眼看了看母亲，看到她眼中那混合着试探、担忧和迅速掩饰过去的慌乱，心里微微一刺。他点了点头：
“好。”
陈博士将这一切细微的互动尽收眼底，他温和地介入道：
“谢女士，慢慢来。给予安全感是第一步，建立稳定的日常节奏非常重要，比如固定的用餐、休息和散步时间。规律的本身，就是一种治疗。”
“是是是，您说得对。”
谢清瑶连忙应道，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我们一切都听您的安排。儿子，你看，陈博士说了，要规律。以后每天上午我们治疗，下午我陪你去湖边散散步，怎么样？就我们母子俩，绝对安静。”
乔军看着母亲小心翼翼规划着一切，试图为他建造一个绝对安全、绝对可控的透明罩子，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好。”
他又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茶的温热，似乎暂时驱散了，体内某处泛起的寒意。
他知道母亲的爱是真的，保护也是真的，但这个密不透风的堡垒，有时也会让他感到一种无声的压力，仿佛连呼吸都需要经过许可。
可他说不出口，尤其对着为他付出一切、惊弓之鸟般的母亲，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陈博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他没有点破，只是转而聊起了一些中性的话题，比如窗外的湖景，最近天气的变化，一本与当前事件毫无关联的畅销书。
他的话语平和，带着一种引导性，让对话能够继续流动，却又不会触及雷区。
乔军偶尔回应几句，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
谢清瑶则紧挨着儿子坐着，时刻准备着回应他的任何一点需求，或打断任何可能引向危险地带的话题。
时间在这种略显刻意的平和气氛中，慢慢流淌。
一杯茶见底，点心也吃了大半。
陈博士看了看表，温和地开口：
“乔先生，我们今天的交流很好。不必强求自己立刻理清所有情绪，允许它们存在，就是恢复的开始。
下次我们可以尝试聊一些更具体的话题，当然，依然由你主导，你决定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暂停，好吗？”
乔军点了点头。
谢清瑶立刻站起身：“我送送您，陈博士。”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套房，房门轻轻合上，将室内温暖的阳光，和乔军独自留在里面。
走廊上，谢清瑶脸上的强装的镇定立刻褪去，换上难以掩饰的焦虑，她压低了声音，急急地问道：
“陈博士，他今天......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他刚才好像愿意说一点了......”
陈博士停下脚步，理解地看着这位心力交瘁的母亲：
“谢女士，乔先生今天的配合度很好。正如我上次提到的，他表现出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症状，回避、警觉性增高、情绪麻木......
恢复需要过程，而且很可能是一个反复的过程。目前最重要的，依然是提供稳定、安全的环境，避免任何刺激。”
“我知道，我知道......我绝不会让任何东西刺激到他！”
谢清瑶急切地保证，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可是......他什么时候才能......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才能不怕......”她的话没说完，但担忧溢于言表。
“我们不能设定一个确切的时间表。”
陈博士的声音冷静而专业，
“每个人的心理韧性不同。接下来，我会尝试引导他逐步建立叙事，但必须非常谨慎，一旦他表现出抗拒或痛苦，我们必须立刻停止。
这就像清理一个很深的伤口，不能直接撕开，需要一点点来。”
谢清瑶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镇定些：
“我明白了......一切都拜托您了，陈博士。费用方面您完全不用担心，只要对他好，用什么方法、用什么药，您尽管用。”
“我会尽力的。”陈博士点点头，“另外，谢女士，我也需要提醒您。照顾者的情绪状态对患者影响很大。
您也需要适当放松，您的过度焦虑，可能会无形中传递给他，增加他的心理负担。”
谢清瑶愣了一下，随即勉强笑了笑：“我没事，我只要他好起来......”
送走陈博士，谢清瑶并没有立刻返回房间。
她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自己过快的心跳，和脑海里翻腾的各种念头。
她知道陈博士说得对，但她控制不住。
那是她唯一的儿子，她不能再承受任何一点失去的风险。
绝对不行。
她拿出手机，快速而无声地，发出几条指令，再次确认疗养院周边的安保万无一失，并严令所有工作人员，不得在任何场合讨论任何外界新闻。
做完这一切，她脸上的脆弱，再次被坚毅取代。
她整理了一下表情，重新推开那扇厚重的房门。
房间里，乔军已经离开了沙发，站在那面巨大的防弹玻璃窗前，望着外面。
湖面依旧平静，偶尔被微风拂过，泛起细碎的涟漪。
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单薄，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孤寂。
听到门响，他并没有立刻回头。
谢清瑶放轻脚步走过去，站在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语气刻意放得轻松：
“看什么呢？湖水有什么好看的，看了这么多天了。等你好些了，妈妈陪你去湖心亭坐坐，那里视角更好。”
乔军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开口，声音有些飘忽：“妈......”
“嗯？儿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谢清瑶立刻紧张起来。
他又停顿了几秒，像是在斟酌词语，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
“......没什么。这湖......挺静的。”
他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谢清瑶心里咯噔一下，摸不准儿子到底在想什么。
是觉得这里太闷了？
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她仔细打量着儿子的侧脸，试图找出任何一丝异常的情绪。
但乔军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专注地看着窗外，仿佛那片平静的湖水底下，藏着什么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谢清瑶的心慢慢提了起来，一种莫名的不安悄然蔓延。
她突然觉得，自己用尽全力，筑起的这座钢铁堡垒，或许能挡住外面的一切风雨，却似乎无法完全隔绝儿子内心正在蔓延的......
某种她无法触及、也无法理解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