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假期跟指缝里的沙子似的，攥不住就没了。
杨宇没几天就要回美国，家里的气氛也跟着紧绷起来，像根拉到极限的弦，稍微碰一下就可能断。
晚饭桌上，红烧肉块块油亮，郑淑芬夹了一大块肥瘦相间的放进杨宇碗里，眼睛却没离开儿子的脸，语气里满是心疼：
“小宇，快尝尝这个，妈特意给你炖的，烂糊得很。你看你这脸，又瘦了，在国外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杨宇低头扒着饭，含糊地应：
“挺好的妈，实验室附近有家中餐馆，味道还不错。”
“那能一样吗？”
郑淑芬一下子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外面的饭菜哪有家里干净卫生？油盐也重，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她顿了顿，语气又软下来，带着点试探，“要不……妈跟你去美国，照顾你一段时间？给你做做饭，洗洗衣服也行啊。”
杨建设在旁边闷头抽烟，听到这话猛地呛了一下，咳嗽得脸都红了：
“胡闹！你连Abc都不会说，去了不是添乱吗？人家那边生活习惯跟咱这也不一样，你去了咋适应？”
“我怎么就添乱了！”
郑淑芬把筷子“啪”地拍在桌上，声音也尖了，“我儿子一个人在国外，吃不好睡不好的，我能放心吗？你没听老王家说，他儿子去年把老两口都接过去带孙子了，人家不也过得好好的？”
“妈！”杨宇赶紧出声打断，再吵下去又要没完没了，“我在那边真不用您操心，实验室忙归忙，但吃饭睡觉都规律。您去了我反而分心，还得琢磨着陪您，耽误工作。”
饭桌上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轻响。
杨建设掐灭烟头，没说话，起身走到阳台，背对着屋里，不知道在想啥。
郑淑芬的眼圈慢慢红了，低下头，用筷子拨着碗里的米饭，没再夹一口。
杨宇心里也酸酸的。
他知道妈是关心他，可这份关心太密了，密得让他有点喘不过气。
就像小时候，他想跟同学去操场玩，妈总怕他摔着碰着，非要跟着，最后搞得他连玩的兴致都没了。
“妈，我下午去趟市图书馆，查点资料。”
杨宇放下碗筷，想转移话题，缓和下气氛。
“啊？又要出去啊？”
郑淑芬猛地抬头，眼里满是不舍，“这都要走了，在家多待会儿呗？妈给你炖了银耳莲子羹，放了你爱吃的桂圆，一会儿就好。”
“很快就回来，”杨宇挤出个笑，“有个实验数据得核对一下，图书馆资料全，在家查着不方便。”
郑淑芬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
“又是工作……你说你，大过年的也不消停。”
她站起身，转身进了厨房，没一会儿端出个保温杯，塞到杨宇手里，“把这个带上，红枣枸杞茶，趁热喝，补气血。你搞研究费脑子，得多补补。”
杨宇接过保温杯，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过来，心里也暖了暖。
妈总是这样，不管他多大，都把他当小孩照顾，可这份无微不至，有时也让他觉得有压力。
市图书馆里静得很，只有翻书的“沙沙”声。
杨宇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阳光透过玻璃洒在桌面上，暖洋洋的。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一亮，十几封未读邮件跳了出来，最上面一封是导师发来的，标题标着“紧急”。
“该死……”杨宇低声骂了一句，点开邮件一看，心瞬间沉了——
论文截稿日期提前了两周，原本计划春节后慢慢修改的想法，彻底泡汤了。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起来。
基因序列、蛋白质表达曲线、统计分析表格……这些冰冷的数字和图表，此刻却成了他的避风港，让他暂时忘了家里的紧绷气氛，也忘了即将离别的焦虑。
“同学，这里有人吗？”
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传来，打断了杨宇的专注。
他抬头一看，门口站着个扎马尾辫的女生，怀里抱着几本厚厚的医学书，封面上印着“基因治疗”“分子生物学”的字样，看起来也是搞这行的。
“没人。”杨宇简短地应了一句，目光重新落回屏幕上，心里盼着对方能安静点。
女生在他对面坐下，却没立刻看书，反而好奇地盯着他的电脑屏幕：
“你这看的是什么呀？这些图表好复杂的样子，像是基因数据？”
杨宇皱了皱眉，有点不耐烦，但还是礼貌地应了句：
“嗯，基因表达数据。”
“哇！你是做生物研究的啊？”
女生眼睛一下子亮了，声音也提高了点，“我在医科大读研，正好研究方向是基因治疗，之前还看了好多cRISpR的文献呢！”
杨宇点了点头，没再接话，手指继续在键盘上忙活。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论文修改，实在没心思聊天。
女生也看出了他的冷淡，识趣地闭上了嘴，拿起书翻了起来。
可没过几分钟，她又忍不住偷偷瞟杨宇的电脑屏幕，那好奇的目光，让杨宇觉得有点不自在。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妈的短信：
“小宇，几点回来呀？莲子羹快炖好了，放凉了就不好喝了。”
杨宇看了看时间，现在才下午两点，回复：
“再看一会儿，大概一小时就回。”
“好，路上慢点，注意安全。”
妈很快回复了，后面还加了个笑脸表情。
杨宇盯着那个笑脸，心里突然一紧。他能想象出妈现在的样子——
坐在沙发上，手机放在膝盖上，时不时拿起来看看，生怕错过他的回复。
就像他小时候放学，妈总在门口等着，不管刮风下雨，都要看着他进家门才放心。
“同学，你是从国外回来的吗？”
对面的女生又开口了，声音比刚才小了点，带着点小心翼翼，“我看你电脑系统是英文的，而且刚才好像看到你邮件里有国外大学的域名。”
杨宇叹了口气，实在没法假装没听见：
“嗯，在美国做研究。”
“哪个学校呀？是不是麻省理工或者斯坦福？”
女生的声音又兴奋起来，“我之前有个师姐，就在斯坦福做基因编辑，说那边实验室条件特别好！”
杨宇终于忍不住了，抬起头，语气带着点歉意，但也很直接：
“抱歉，我现在得专注改论文，截稿日期很紧，实在没精力聊天。”
他指了指电脑屏幕，“你看，这些数据还没核对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