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厨的抽油烟机还在嗡嗡作响,油腻的水汽裹着饭菜的味道往毛孔里钻,谢清瑶麻木地搓着手里的钢丝球,碗沿上的油污蹭得指尖发黏。
这样的日子她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从最初的恶心反胃到现在的习以为常,她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就栽在这堆碗碟里了——
直到那张写着夜校地址的小纸片,像根细刺似的扎进了心里。
那纸片她藏得严实,就在杂物间隔壁那张硬板床的床板下,找了个最窄的缝,外面还裹了层旧报纸。
不是怕人偷,是怕自己哪天脑子一热,真把这念想给掐灭了。
每天深夜收工,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往硬板床上一躺,就能听见老鼠在墙角窸窸窣窣跑。
她总忍不住伸着手往床板缝里摸,指尖碰到那粗糙的纸片边儿,心脏就跟打鼓似的狂跳——
学?
还是不学?
这念头跟附了身似的,白天刷碗时哗哗的水声里裹着它,晚上躺在硬床上,老鼠的动静里也藏着它。
一百五十块的学费,说多不多,说少却能压得她喘不过气。
终于盼到发薪日,老王叼着烟,把一叠皱巴巴的钞票“啪”地拍在油腻的柜台上,烟味混着油烟味直往鼻子里冲:
“谢清瑶,二十天的活儿,四百块。上次你打碎那碗扣十块,剩三百九,自己点点。”
谢清瑶指尖碰着钞票,一股子后厨特有的油味蹭到了手上。
她数了三遍——三张一百,一张五十,四张十块,不多不少。
攥在手里时,钞票的硬棱角硌得手心发疼,也硌得她那点摇摆不定的心思更乱了。
下个月房租要九十,剩下的三百块得撑一个月的饭钱,还要备着点应急的。可陈老师当初说的话又在耳边响:
“长远看,这笔投入值得,至少能给你点选择的机会。”
选择!这俩字跟有魔力似的。
她光是想想,就觉得能逃离这满鼻子的油污,逃离阿娟天天阴阳怪气的嘴脸,还有张厨师那让人恶心的打量眼神——
哪怕只是当个坐在干净办公室里的文员,穿件不沾油的衣服,也比现在强啊!
可那三百块是活命钱!
拿一半去赌一个“可能”?
万一学不会呢?
万一学了还是找不到工作呢?
到时候她连这破招待所都住不起,连硬馒头都吃不上!
脑子里跟有俩小人儿打架似的,乱得她走路都发飘。
回后厨时,阿娟故意往她身上撞了一下,油星子都蹭到了她的旧衣服上。
“哟,领钱了?高兴得魂都飞了?”
阿娟那酸溜溜的声音跟针似的扎人。
谢清瑶没力气跟她吵,走到水池边看着堆得跟小山似的油腻碗碟,眼神空得发慌。
刚愣了没两秒,张厨师的大嗓门就砸了过来:“清瑶,去前面库房搬袋面粉,磨蹭什么呢?”
她跟个木偶似的转身往库房走,狭窄的库房里堆着米面粮油,光线暗得很。找到面粉袋时,她伸手一拽,粗糙的布袋蹭过掌心的旧伤口,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满是裂口和油污,指缝里的油垢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可她还记得,这双手以前给乔震缝过扣子,还温柔地摸过肚子里的宝宝……
现在怎么就只能在面粉袋、钢丝球和污水里折腾了?
一股火气混着委屈猛地冲上来,眼眶瞬间就热了。
不!她不能一辈子这样,她答应过老乔要好好活,不是像条蛆似的在阴沟里爬,她要活得像个人样!
脑子里“嗡”的一声,一个疯狂的念头定了下来:
去报名!就赌这一把!
下了决定的那一刻,她觉得身上卸了千斤重担,可又像站在万丈悬崖边上,手脚都因为又激动又害怕而发抖。
第二天下午有短暂的休息时间,往常她都趴在油腻的饭桌上打盹,今天却跟老王请假:
“王哥,我出去买点东西,一个小时就回来。”
老王不耐烦地挥挥手,烟蒂扔在地上踩了踩:
“快点!晚市要是耽误了,扣你工钱!”
谢清瑶几乎是跑着冲出餐馆的,风刮得脸颊发烫。
冲进招待所房间时,她手抖得连钥匙都插不进锁孔,试了三次才打开门。
掀开床板,指尖抠出那个裹着旧报纸的纸包,展开一看,上面的地址清清楚楚——
城北工人文化宫三楼,成人夜校招生办。
下午的太阳有点晃眼,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钱——
特意数了一百五十块,是三张新百元里的一张半。
剩下的钱她藏在了枕头套里,叠得整整齐齐的。
坐公交时,车厢里挤得满满当当,汗味、菜味混在一起,她靠在窗边,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街景,手心全是汗。
那一百五十块在口袋里硌着,她摸了一遍又一遍,指尖凉得发僵。
工人文化宫是栋老楼,墙皮都有些剥落了。
她找到三楼,走廊里安安静静的,飘着淡淡的粉笔灰味,跟后厨的油烟味比起来,竟让她有些不自在。
招生办公室的门半开着,她站在门口,深吸了三口气,才轻轻推开门。
屋里就一位四十来岁的女老师,戴着眼镜,正低头整理文件。
抬头看见她,声音挺温和:
“你好,是来报名的吗?”
“嗯。”谢清瑶的嗓子发紧,跟堵了团棉花似的,“我……我想报会计班。”
“会计班还有名额。”女老师说着,递过来一张表格和一支笔,“带身份证了吗?填完表交学费,一百五十块。”
谢清瑶赶紧从口袋里摸出身份证——
这东西她一直藏得好好的,自从老乔走了,就没怎么用过。
填表时,手还在微微抖,写名字的时候,笔尖都差点划破纸。
姓名:谢清瑶。
年龄:24岁。
学历:高中肄业——她犹豫了一下,笔尖顿了顿,还是如实填了。
工作单位:“好味来”餐馆。
职务:洗碗工。
写到“洗碗工”三个字时,她的脸“唰”地就热了,跟有火在烧似的,手指都蜷了起来。
女老师扫了眼表格,又抬眼看了看她——
旧得发白的衣服,洗不干净的手指甲,眼神里掠过一丝明白,但没说什么,只是指了指旁边的刷卡机:
“现金还是刷卡?”
“现……现金。”
谢清瑶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她低下头,从最里层的衣服口袋里掏出那一百五十块——
百元钞被捂得温热,五十块的边角有点卷。
她的手还是红红肿肿的,带着细小的伤口和没洗干净的油污,衬得那几张崭新的钞票格外扎眼。
她屏住呼吸,像是把心里最宝贝的东西交出去似的,小心翼翼地把钱递了过去。那感觉,又心疼又决绝,跟献祭似的。
女老师接过钱,数了一遍,开了张收据,“啪”地盖了章,递过来说:
“下周一晚上七点,301教室上课,别迟到。这是教材清单,前面书店就能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