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铁锈味灌进破损的驾驶舱时,陆子墨正攥着那片青铜碎屑。
机甲能量核心的异动仍在掌心隐隐作祟,
方才那道从核心深处传来的沙哑声音,像根刺扎在他心头。
碎屑纹路与玄炉老匠昨日修复的古鼎残片完全吻合,
这个发现让他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三天前老匠还说那残片是“商末祭祀礼器”,
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掌心发麻。
“子墨。”
苏晚晴的声音带着金属蝉鸣后的沙哑,她银饰上的青铜蝉仍在发烫,
翅翼状的纹路泛着未褪的微光,
“玄炉方向有动静。”
陆子墨抬头,远处械寨的轮廓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往常这个时间,玄炉的火光该像颗红色的星子挂在寨墙东侧,
此刻却暗得反常,连一丝烟火气都没有。
他忽然想起老匠今早说的话:
“那口三百年的熔炉,最近总在半夜自己响,像有人在炉壁上刻字。”
两人冲进玄炉工坊时,正撞进一片死寂。
八米高的青铜熔炉立在中央,炉门闭合得紧紧的,连条缝隙都没有,
炉身的青铜铭文在昏暗里泛着诡异的青光。
老匠佝偻的身影蜷在炉前的蒲团上,银白的胡须沾着炉灰,双手紧紧按在炉壁上。
他的嘴唇正微微颤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陆子墨见过苏晚晴修复古器时的唇语,那是某种失传的青铜铸造咒,
但此刻老匠的唇形扭曲得像被碾碎的齿轮,毫无章法。
“老匠!”
苏晚晴扑过去要扶他,却在触到他手腕的瞬间缩回手,
回过头惊恐地看着陆子墨,声音里充满了惊悸,
“他的皮肤像烧红的铁!”
陆子墨摸出腰间的温度仪,显示屏立刻跳出“78c”的警示,红色的光点疯狂闪烁。
老匠的额头沁着汗珠,每颗汗珠落在地上都发出“滋啦”的轻响,
在青石板上烫出黄豆大的小坑,青烟袅袅升起。
更诡异的是,他后颈的皮肤下浮起暗青色的纹路,像某种活物在皮下游走。
那纹路陆子墨见过,正是今早老匠修复古鼎时,残片上若隐若现的铭文。
“那不是祭祀那是献祭。”
就在此时,老匠骤然睁开双眼。
他的瞳孔完全变成了青铜的颜色,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没有一丝人类的温度。
陆子墨下意识后退半步,这双眼睛让他想起锈蚀巨人齿轮眼里的幽光,
想起幻境中古神工匠举起的青铜匕首,透着同样的冰冷与诡异。
“老匠,你怎么了?”
苏晚晴蹲下来,她颤抖地解下银饰上的青铜蝉,轻轻按在老匠眉心,
“是铭文又在干扰你吗?我用家传的镇器……”
“走开!”
老匠突然挥开她的手,青铜蝉“当啷”掉在地上,在青石板上滚出老远。
他踉跄着站起来,后背重重撞在熔炉上,发出沉闷的轰鸣。
“你们没听见吗?那些声音他们说,我们不是人类!
是古神用青铜和血肉捏出来的造物!
每一次锻造,都是在给他们的锁链上紧最后一圈!”
陆子墨的太阳穴又开始针刺般作痛。
他想起机甲驾驶舱里那些黏腻的意识,想起锈蚀巨人说的“交出钥匙”,
猛地紧抓老匠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
“你看到了什么?”
老匠的身体剧烈颤抖,像是有两个灵魂在争夺控制权。
他的左手死死抠住炉壁,指甲缝里渗出血丝,混着炉灰在青铜上划出暗红的痕迹。
右手却不受控制地比划着,那是锻造玄钢时的起炉手势,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
“熔炉三千年没熄过。”
老匠的声音突然变得浑浊,像有无数人在同时说话,重叠的声线让人心头发紧,
“他们披着青铜甲,跪在炉前吟诵。
不是求炉神赐福,是求古神收下他们的骨头、他们的筋、他们的魂!”
老匠突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炉壁上,与那些暗青色的铭文相融,竟让铭文的光芒更盛了几分。
苏晚晴捡起地上的青铜蝉,指尖触到蝉翼上的细微刻痕。
那是她今早刚补上的商纹云雷,此刻云雷纹正在发烫,
像在回应老匠的话,又像是在抗拒某种力量。
祖父临终前说的,
“我们苏家守的不是铸造术,是封印。”
“老匠,械寨需要玄钢。”
陆子墨的声音冷静得像在计算齿轮咬合度,没有一丝波澜,
“如果停了锻造,三天后锈蚀之触就能啃穿东墙,到时候所有人都活不了。”
“那就让它啃穿!”
老匠突然暴喝,震得熔炉嗡嗡作响,炉壁上的铭文跟着闪烁不定,
“你们以为玄钢是护城甲?是引魂幡!
每块玄钢里都锁着古匠的怨魂,每敲一锤,就有一个魂在喊‘放我出去’!”
他抓起脚边的玄钢胚料,狠狠砸向地面,
“看看这东西!表面是青铜纹,里面全是血锈!”
胚料裂开的瞬间,陆子墨倒吸一口冷气。
原本该是青灰色的玄钢断面,竟渗出暗红色的液体,
像凝固的血,顺着断面缓缓流淌,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散发出刺鼻的铁锈味。
苏晚晴蹲下身,用指尖蘸了一点,放到鼻端轻嗅。
是铁锈味,却混着极淡的檀木香,像极了祖祠里陈年的线香。
她声音发颤,
“这不可能我铸了十年玄钢,从未见过……”
“你没见过的多了。”
老匠的青铜色瞳孔逐渐褪去,眼底浮起疲惫的血丝,整个人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
“昨晚我用祖传的‘观纹诀’看炉壁,
那些铭文动了它们拼成一句话:‘工匠即火种,锻造即献祭’。”
他突然抓住陆子墨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骨头里,力道大得惊人,
“子墨,停手吧。我们不是在造城防,是在给古神递刀。”
陆子墨没有抽回手。
他能感觉到老匠掌心的温度正在下降,从灼铁般的烫变成了刺骨的凉。
这个从小抱他看熔炉起火、教他辨认矿石的老人,
此刻像片被风卷起的炉灰,随时会散在空气里。
“我查过《考工记》。”
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里面记载过‘玄钢九炼法’,最后一炼要‘以心引火,以念成纹’。
或许或许我们能逆转这一切。”
“你要试古法?”
老匠的手猛然收紧,眼神里满是惊恐,
“那是活祭的另一种说法!
当年我祖父就是因为试了古法,才被铭文反噬,疯疯癫癫活到死!”
陆子墨没有回答。
他转身走向角落的工具架,取出块未激活的玄钢残片。
那是三天前在洛阳旧城倒悬巷捡到的,表面的铭文被锈蚀啃得只剩半截,
当时只觉得纹路奇特,没想到会派上用场。
苏晚晴立刻跟上,从腰间取下青铜凿子,指尖顺着“百炼锁”纹路在凿子上快速划过,
将血脉之力注入其中,
“我帮你。不管是传承还是封印,我们一起面对。”
熔炉重新点燃时,老匠缩在墙角,像只被吓坏的老兽,眼神复杂地看着两人。
陆子墨按照《考工记》里“左七击,右九敲”的古法,
第一锤下去,火星溅起的瞬间,
残片上的铭文突然亮了起来,像被风吹亮的烛火,温暖而诡异。
“你你怎么知道这个配方?”老匠的声音带着哭腔,满是难以置信,
“这是我家传了七代的起炉诀,连晚晴都没教过连我儿子都不知道!”
“在倒悬巷的古籍里。”
陆子墨的额头沁出汗珠,每一锤都精准落在残片的应力点上,不敢有丝毫偏差,
“那些被锈蚀啃剩的竹简,拼起来正好是半卷《考工记》,
上面的字迹和你家祖传秘籍一模一样。”
苏晚晴的青铜蝉突然发出清脆的鸣叫,不再是之前的沙哑或急促,
而是带着某种共鸣的清越。
她盯着熔炉里的火焰,脸色渐渐发白。
原本该是橙红色的炉火,此刻正透出诡异的青蓝,
像极了老匠说的“古神之血”,在炉膛里静静燃烧。
更让她胆寒的是,炉壁上浮现出影影绰绰的人影,
穿着她在古籍里见过的青铜战衣,腰间悬着带血的短刃,
身形与那些半透明的意识体惊人地相似。
“那是……那是……”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
“活祭。”
老匠突然站起来,踉跄着扑到炉前,眼神里满是绝望,
“他们在把工匠的血淋在炉里,把灵魂封进玄钢。
你看那个穿玄色祭服的,是大匠师,
他在念‘魂归玄炉,永镇青铜’这是我们匠人的诅咒!”
陆子墨的锤子停在半空。
炉中的影像越来越清晰,一个长发的工匠被按在炉口,
短刃划过他的咽喉,鲜血溅在玄钢胚料上,瞬间被炉火吞噬。
他的嘴型分明在喊“救我”,
可周围的人却跪得更低,吟诵声更响,像是在庆祝某种仪式。
“这就是我们的工艺?”
苏晚晴的手在发抖,青铜凿子“当啷”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们一直以为是传承,原来是是奴役。”
她的声音颤抖着,指尖刚蘸过的玄钢血锈在掌心凝固成暗红的印记。
而炉壁上的活祭人影,仿佛听见了她的呐喊,
那些跪着吟诵的青铜甲士突然齐齐抬头,
空洞的眼眶正对向工坊中央,泛着青幽幽的光。
陆子墨紧了紧握在手中的锤子,此刻掌心的玄钢残片正在发烫,
与手腕上的齿轮印记产生剧烈共鸣,像是在回应炉壁人影的注视,
又像是在抗拒这三千年未变的宿命。